言情小說 > 終宋 > 第581章 規矩
  “聽說了嗎?昨夜忠王府出現了祥瑞。”

  “何樣祥瑞?”

  “有仙鶴從天而降,祥云載著仙人降世,言忠王侍君王至孝,于是賜了忠王一粒靈丹妙藥。”

  “真的?”

  “哪還有假?我當時就在紫陽山附近,親耳聽到鶴鳴,然后看到忠王府仙氣飄飄!”

  “你過來點,我們小聲說……我聽說,忠王生來手足無力,七歲始能言,如今吃了這丹藥,能變聰明嗎?”

  “就是這個意思……”

  街頭巷尾,到處都有人在議論著此事。

  一座茶樓上,李昭成與嚴云云坐在窗邊,望著對面酒肆中的動靜。

  “你安排的?”

  “不是,我只派人遞了信。”嚴云云道:“趙禥讓那幾位詹事安排的,老家伙們以為祥瑞是用于給趙禥造勢,借著仙人獻藥、讓傻子變聰明之名,破了那些關于趙禥的傳言。”

  “那到時,只怕要叫那些名儒們失望了?”李昭成盯著嚴云云,笑道:“你將他們賣了,卻還要他們數錢?”

  “管他們失不失望。”嚴云云捧著茶,譏道:“且讓他們費心費力忙活,為我們做嫁衣。”

  李昭成近日輕松不少,小聲道:“說到這個,我……”

  嚴云云忽然臉色一變,迅速關上窗門。

  “快,通知姜飯,我們被人盯上了。”

  “你莫……”

  “走!”

  ~~

  “是那女人嗎?”

  “這身形……有可能,方才有人從忠王府附近出來,正是進了這間茶樓。”

  “那錯不了,你們幾個繼續盯著,我回去報消息。”

  說話之人迅速穿過街巷,快步進了一間酒鋪。

  不一會兒,酒鋪的小廝提著兩壺酒走進了世彩堂。

  “掌柜的,你要的酒送來了。”

  掌柜接過酒,從壇子里掏了一疊信報看了看,道:“這消息重要,速去報東家。”

  小半個時辰之后,廖瑩中趕到賈似道面前。

  “阿郎要出門?”

  “今日吳潛貶謫離朝,去送送他。”

  “阿郎所料不差,李瑕手下可能與忠王府有所聯絡。”

  賈似道瞇了瞇眼,喃喃道:“如此一來,許多事便說得通了啊。”

  “但……依舊沒有證據。”

  “無妨。”賈似道從容坐上轎子,道:“我正是去討證據。”

  ~~

  候潮門外。

  才復相半年的吳潛已被謫建昌軍,授化州團練使、循州安置。

  今日來相送的人很少。

  畢竟吳潛這次貶謫與往常不同,牽扯到的是儲位之爭。

  應付過了幾位故友門生,吳潛顫顫巍巍轉過身,正要上船,忽聽身后有人喊道:“履齋公且留步。”

  回過頭,只見一頂奢豪大轎緩緩而來。

  吳潛見了,搖了搖頭,眼中透出一股憂愁。

  ……

  賈似道走過觀潮臺,雙手扶在闌干上,道:“是我,壞了履齋公之謀劃。”

  “哦?”

  “我提醒慈憲夫人,黃氏或許有可能作偽證。”

  “原來如此。”吳潛扶須嘆道:“老夫敗給師憲了。”

  “履齋公莫與我裝聾作啞,今日直言不諱,如何?”

  “老夫真心認輸,敗于師憲了。”

  “此事沒這般簡單,慈憲夫人并未在黃氏院內找到李墉,他去了何處?”

  吳潛嘆道:“老夫不知。”

  “我已查過,黃氏所居院落,位于榮王府東隅,院中有仆婢十六人,因為黃氏最不受榮王恩寵,這十六人一直少有人注意,不知履齋公收買了幾人?得以讓李墉混入黃氏院中?”

  “掃地一人、隨侍四人、門房一人。”

  “了得。”賈似道撫掌稱贊,道:“當日慈憲夫人到時,李墉確不在黃氏院中,故而慈憲夫人以為我在騙她。但……是否有可能,李墉被李瑕帶走了?

  帶到哪呢?比如,東北隅有庫房,仆婢們忙著擺放聘禮,場面很亂,沒人注意到這父子二人。”

  吳潛道:“老夫不知。”

  “那我再作個推測……待慈憲夫人走了,李墉再次回到黃氏屋中,甚至,忠王也折返了?”

  “為何折返?”

  “黃氏畢竟是忠王生母,誆騙,嚇唬,辦法多了。”賈似道想了想,緩緩道:“若叫我辦,可讓身邊的婢女勾一勾忠王,總之,忠王折返了。”

  話到這里,賈似道敲了敲木欄,發出“嗒嗒”的聲響,像是提醒著什么。

  “履齋公謀劃多年,意欲欺君。而李墉若只想騙騙忠王,該不難吧?”

  “看來老夫真是太老了,竟聽不懂師憲此言何意。”

  “你我,皆被李瑕耍了。”

  吳潛閉著眼站在那,仿佛睡著了一般,并不言語。

  賈似道笑道:“黃氏身邊仆婢不見了六人,請履齋公交給我。”

  吳潛緩緩道:“老夫若說不知他們去向,師憲信嗎?”

  “信。你若有這等人證在手,猶可對付忠王。”

  “老夫不明白。”

  “裝糊涂。”賈似道繼續沉思著,道:“那便是在榮王死前,這些人逃了,隨李墉逃回川蜀了……只有如此,他們才能活命。”

  “也許吧。”

  “但履齋公還有別的線索,能證明是李瑕殺了榮王。比如,李墉多次出入榮王府……”

  “師憲多想了。”

  賈似道譏笑一聲,道:“你不肯將線索拿出來,無非它們只能證明李瑕殺了榮王,而不足扳倒忠王罷了。”

  “榮王病故,非死于刺殺。”

  賈似道湊近了些,言辭誠懇,道:“李瑕壞了規矩。”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吳潛。

  “你我可以斗,斗到你死我生亦無妨,因我等心有社稷,守著規矩,絕不敢行‘弒殺’之事。

  反觀李瑕,此事若是他所為,擅殺皇親國戚,簡直無法無天,大逆不道!

  我早便懷疑他引李璮入淮東……此子,必亂社稷吶。履齋公,真要袒護他?”

  賈似道話到這里,愈發懇切。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不是嗎?”

  吳潛問道:“師憲拿到證據又如何?面呈官家?或暗中控制皇嗣,填你一己私壑?”

  “一己私壑?我賈似道所行,護的是大宋社稷。”

  “你操之過急,必禍國殃民……”

  “哈,老頑固不懂便閉嘴!”賈似道頓時變了語氣,道:“你已一敗涂地,若還有一絲對社稷之忠貞,助我。”

  吳潛深深看了賈似道一眼,眼中浮起悲憫之色。

  “好,你我來護大宋社稷……榮王派人滅李家滿門,此案,依大宋律例,宜如何處置?”

  賈似道譏笑一聲。

  吳潛遂接連發問。

  “魏關孫溺斃于榮王府,此案是否該查?

  魏峻喪子之痛,屢次于御前懇請徹查,突兀暴斃,此案是否該查?

  李瑕回朝以來,兩番遭人行刺,盜賊也好、蒙古細作也罷,此案是否該查?”

  “你休與我扯……”

  “重臣遇刺,為何不見臨安城內搜捕細作?為何不見其余朝臣嚴加防范?為何壓住風聲,假若無事,仿佛天下太平?”

  “你心里清楚。”

  “不錯,不僅是老夫,滿朝上下誰人不清楚?殺李瑕者榮王是也。”

  “榮王是皇親,是官家一母同胞之兄弟,李瑕是誰?”

  “這便是你眼中的規矩,你眼中的大宋社稷?!皇親便可肆無忌憚殺人滅門?!其余人等,哪怕是為國立功,活該引頸受戮?!”

  吳潛大喝一聲,又啐罵道:“既如此,你還行甚公田法?!”

  賈似道大怒,喝道:“此非我眼中之社稷、規矩,乃古往今來之社稷、規矩,亂社稷者、壞規矩者,天下共敵,何錯之有?”

  “規矩因誰而壞?社稷因誰而亂?”

  “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古往今來,俱是如此。”賈似道一字一句道:“榮王可殺李瑕,李瑕不可殺榮王,此為天子之心……”

  “王法無親!若王法不能殺趙與芮,天道來殺,理所當然!”

  “吳毅夫!我當你是忠于社稷,看錯你了!”

  賈似道確實詫異。

  他本以為能說服吳潛的。

  吳潛不過是個迂人。

  但,失算了。

  “老夫所忠之大宋社稷,蒼生、道統、法禮。你所忠之大宋社稷,王公顯貴之社稷,你欲限田?限顯貴之田,實為護顯貴之社稷不衰,人不自知,進退失據,身敗名裂,指日可待!”

  賈似道猛然抬手,指向吳潛,怒意迸發。

  吳潛又道:“你護社稷、守規矩?你嫉妒李瑕,嫉妒他比你有膽魄,嫉妒他心之所懷遠大于你之社稷、規矩……”

  “閉嘴!”

  賈似道臉色鐵青。

  他不再玩世不恭,不再嬉笑怒罵。

  這次,他是真真正正被吳潛激怒了,遂狠狠咒罵了一句。

  “我要你死,肝膽俱裂,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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