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11點半，吳峰正在房間里搗鼓他的那些模型收藏。
有木質的帆船，像加勒比海盜里面的黑珍珠號一樣。
看上去惟妙惟肖，拼起來也就上千個步驟，算上釘子、火炮、纜繩盤等等細節，也就上萬個零件。
吳峰當初拼它的時候也沒覺得有多難，不像網上說的那么夸張。
有全內構戰車，也就一本書那么大，上千個零件，炮管、膛線、懸掛、履帶一應俱全。
有金屬骨架的飛機，內部的龍骨、機身的蒙皮、變態的聯動桿，一般人看到都頭疼。
吳峰看著這些自己的得意之作，摸了摸下巴。
許老師從魔都帶回來送給他的模型，因為昨天出去玩的緣故，還扔在趙軒的家里。
那一艘千年隼號，零部件加起來還不到一萬個。
吳峰便想著，得盡快把它給拼起來，然后好好地收藏。
就在這時，敲門聲響起。
“小峰啊，可以吃午飯啦。”
門外，傳來吳唯正的聲音。
“知道了。”
吳峰淡淡地回了一句，小心地將他的寶貝們都收好，這才出了房間。
客廳的餐桌上，已經擺上了熱氣騰騰的飯菜。
油爆大蝦、土豆牛腩、香菇炒青菜、冬瓜排骨湯。
三菜一湯，都是吳峰愛吃的。
“小峰，快嘗嘗，看看我今天的手藝能不能讓你滿意？”
吳唯正給吳峰盛了一碗米飯，笑著說道。
他一笑起來，那歲月刻磨的痕跡便怎么也藏不住，皺紋擠成了一堆。
對于他的熱情，吳峰卻并不領情。
他一邊扒拉著椅子坐下，一邊嘴里嘟囔：
“別以為知道我喜歡吃什么，做給我吃，我就會原諒你。”
“想都別想！”
說著，自顧自地開始吃飯。
他從小就是奶奶帶大的，對于眼前這個笑容和煦的爺爺，他吳峰的腦袋里根本就沒什么記憶。
奶奶總是跟他說，他的爺爺是做大事的人，每天很忙的。
但再忙，能有多忙？
他出生的時候，這個所謂的爺爺不在。
他生日的時候，這個所謂的爺爺不在。
他高興的時候，這個所謂的爺爺不在。
他傷心的時候，這個所謂的爺爺不在。
……
從小到大，他的生活里，并沒有這個爺爺的身影。
這些，吳峰都可以接受。
他可以當做自己是沒有爺爺的人。
但，奶奶死的時候，這個所謂的爺爺在哪里？
吳峰不理解，也不想理解。
要不是奶奶臨死前，讓他一定要接納這個所謂的爺爺。
他或許都不高興跟吳唯正住在一起。
爸爸媽媽常年在外地工作，以前奶奶在的時候，吳峰一點都不感到孤單。
但自從奶奶走了，他便覺得，他吳峰成了這個世界上最孤獨的人。
盡管這個所謂的爺爺在兩年前回到了家里，對他照料有加，但他一點都不領情。
盡管爸媽每年難得回來的時候，總是想方設法地讓他們爺孫倆和好，但他一點都不愿意。
在吳峰的心里，這是對這個所謂的爺爺常年對奶奶不聞不問不回家的懲罰。
什么做大事的人？
做了什么大事？
他吳峰怎么從來沒聽說過？
什么讓我理解他？
十幾年就見過屈指可數的幾回面，我怎么理解他？
吳峰不理解，但又不愿已經去世的奶奶傷心，這才捏著鼻子，跟這個所謂的爺爺住在了一起。
“小峰，這次的牛腩燉的怎么樣？夠不夠爛糊？”
“上次是我火候沒掌握好，才會做得那么難吃。”
吳唯正一邊吃飯，一邊笑著說道。
他知道吳峰不待見他。
但他相信，總有一天，小峰會像國泰、國民、國安他們一樣，會理解他的。
當年像他這樣突然消失的，全國有1791人。
1791人，便代表著1791個家庭。
他吳唯正已經算是幸運的了，因為他還有后人，他有三個兒子，還有了孫子孫女。
但很多同路人，早就已經埋骨他鄉，有的甚至連子嗣都沒有。
他們那1791人，也只不過是全盤計劃中的一小部分而已。
比他犧牲大的同志，多了去了。
他吳唯正沒什么不滿足的。
他自認不是什么偉大的人。
論貢獻，比不上那些功勛人物。
論吃苦，比不上那些一線人員。
他只是占了時代的便宜，恰逢其會罷了。
中南并不是他的家鄉，但這里是小琳生活的地方。
他回到這里，就是想看看她生活的地方，走一走她曾經走過的路。
等將來重逢，他也好跟她說一說自己的感受。
飯桌上，吳峰聳了聳肩，沒有回答。
但心里，其實有了微妙的變化。
原因無他。
這些飯菜，已經有了當初奶奶在世的時候做出來的味道。
對于這一點，吳峰的心里其實是十分吃驚的。
同樣一道菜，不同的人做出來，味道大相徑庭。
這跟一個人的炒菜習慣有很大的關系。
油鹽適量，醬醋少許。
什么是適量？什么是少許？
每個人炒菜的時候，都是不一樣的。
吳峰喜歡吃的菜，并不是什么特別難做的菜。
但他早就習慣了奶奶做出來的味道。
什么油爆大蝦、土豆牛腩，外面餐館、飯店、食堂哪里沒有？
但吳峰從來沒有在外面吃到過自己滿意的味道。
這已經不是技藝的問題，而是一種心理作用。
吳峰沒有說話，又盛了一碗冬瓜排骨湯。
這味道，也很熟悉。
熟悉到他光是一想，鼻子便有些發酸。
他快速地扒拉完碗里的飯，碗筷一丟，自顧自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客廳里，留下吳唯正一個人。
……
下午的時候，吳峰的手機響了。
他看著屏幕上的視頻邀請，開心地接通。
“小峰，想爸爸沒？”
屏幕的那頭，是個穿著工作服的男子。
正是吳峰的爸爸，吳國安。
吳峰笑著點點頭，“爸，你和老媽什么時候才回來啊？”
“我都有一年多沒見到你們了！”
屏幕那頭的吳國安歉意一笑，“小峰，我跟你媽平時比較忙，沒時間回去。”
“今天給你打視頻，就是告訴你，今年清明節的時候，我們正好有假期，會回中南一趟的。”
吳峰聽了，開心地跳了起來。
“太好了，你們終于要回來了！”
吳峰的爸媽，在同一家單位上班。
吳峰只知道，單位叫什么712所，是做船舶相關的。
爸媽的具體工作，吳峰只聽他們說是什么新材料研究。
至于什么是新材料？
吳峰曾經上網搜集過很多資料，種類紛繁復雜，他也不知道爸媽他們具體研究的方向是哪一個。
視頻通話里，父子倆才聊了一會兒，吳國安便歉意地說道：
“小峰，我還要去工作，先掛了啊。”
“今年清明節的時候，我和你媽一定會回去，這次肯定不騙你。”
說著，便掛斷了視頻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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