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卒舞 > 第一一六章 青風鴆白玉
  秋風蕭瑟,洪波涌起。

  徐珙每次到郁府上門拜訪的時候都不免有些肉疼——雖然他父親得益于商會的扶持生意越做越大,但為了拉攏郁家入伙,他這各式各樣的精巧小玩意兒也沒少往外送,商會可不會替他報銷,所以這些禮物的錢都得由徐珙自己來出。

  當然,徐珙自己認為這肉掉的也算是有價值,一旦郁家能成為商會的一份子,那自己就是頭號功臣,父親在商會里的地位也會水漲船高,到時候無論是郁茂生還是穆皎都得聽從他們徐家的話,郁如意……更是唾手可得。

  是的,徐珙這么大獻殷勤的原因還是出在小郁身上。盡管不惜代價地拉攏郁家是商會交給他們的任務,但徐珙能三天兩頭地往郁家的大門里邁其實就是因為色迷心竅。

  從他闊別十數年重回鉞月城登門的那一天起,風姿綽約亭亭玉立的郁如意就深深地吸引住了徐珙的目光與心緒,而郁如意越是表示出對于徐珙的疏離和冷漠,徐珙就越是對她著迷,甚至為此還不惜向商會申請到了“藥”。

  商會的勢力實際上是很龐大的,而他們控制下屬的手段也是層出不窮——其中最常用也是最有效的一種就是使用各種千奇百怪的藥物。

  譬如宋烏炎服毒自殺中所用到的、以該隱和亞伯所命名的這對“冤家藥”,但這種藥一般都是給商會的中底層人員使用的,是屬于“必要時可以拋棄的對象”。

  徐珙為郁家獻上的可不是什么吃下去會死人的玩意兒,他送來的東西比單純害人性命的東西更加惡毒,也更加難以防備,從某種角度來說,這種藥要比吃完之后立刻暴斃的毒藥還要恐怖的多。

  升仙丸,這是徐珙送來的藥丸的真實名字。

  從名字來看這種藥丸顯然就不是什么好東西,顧名思義就是吃了之后就會三魂出竅、七魄升天,神仙吃了也得玩完。

  當然,如果這效果是立竿見影的話倒也沒那么兇險,它的奧秘其實是在于服下此藥的人會在七日內感覺到神清氣爽,精神煥發,但七日之后藥效徹底發作便會使人逐漸陷入到那種飄飄欲仙的感覺中去,緊接著再過七日便會四肢乏力神志不清,只有再次服下一枚升仙丸才能緩解這種癥狀,而隨著服用升仙丸的次數越來越多,藥效發作的時間也會越來越快……直到服用者對于升仙丸產生不可逆轉的依賴性,也就是俗話說的“上癮”,最后徹底淪為升仙丸的祭品為止。

  升仙丸與盛國的毒藥、毒蠱等都有不同,后者通常帶來的是痛苦和折磨,而前者帶來的是一種變態的、畸形的快感,有如在仙境之中遨游,并逐漸迷失在其中。精神強大、意志堅定的人固然能在一定程度上克制自己所遭受的痛苦,但快樂卻比痛苦更加讓人容易失去自我……

  許許多多自詡響當當的一條鐵漢,在被商會喂下了升仙丸之后也不得不被迫成為商會手下的工具。不是沒有人嘗試過以自殘的痛苦或是寧可自盡也不受辱來抵御升仙丸的藥效,但升仙丸一旦發作四肢百骸都會癱軟無力,根本無法對自己下手,神智更是混沌一片,時而清醒時而昏沉,所以至今還無一人能夠抵御升仙丸對于人意志的侵蝕。

  而若是不想變為升仙丸的傀儡,那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去沾染——但須知人心隔肚皮,商會中如徐珙這樣的人雖然不能說是不計其數,但也不少,他們一貫的手段就是以親朋好友的名義去誘騙那些可以利用的對象吃下升仙丸。

  當然,制造升仙丸的藥材較為稀有且難以保存,制作的工序也頗為繁瑣、費時冗長,所以升仙丸對于商會來說也是相當于“底牌”一樣的東西,能少用就盡量少用。

  但郁家這幾口人倒是值得商會使用升仙丸的對象,所以盡管徐珙是有私心存在的,但商會還是交給了徐珙四顆——目標自然就是家主郁茂生這一家四口人,他們是郁家、泰平鏢局以及如意商號的主心骨,能控制住其中一個就能將郁家門下所有的產業納入囊中。

  幸好小郁跟著賀難誤打誤撞地在斧陽郡就接觸到了商會,才免遭這喪心病狂的手段的荼毒。而柳青風雖然識錯了這升仙丸的本質,但至少他歪打正著的說對了結果,當然這也不能怪柳三哥,畢竟這是異域番邦的玩意兒,他從來沒見過也實屬正常。

  既然小郁已經識破了徐珙的陰謀,自然是不可能再中招的了,再加上柳三哥想要幫她出氣,所以這幾日就一直在郁家府上瞪著徐珙上門。

  徐珙當然是來了,這次他特意多等了幾日,直到獻藥的十日后才來。

  “徐少爺,您又來了。”郁家的一位下人見是徐珙又來拜見,就打了聲招呼。郁家人對于徐珙和商會的提防當然不可能對所有人說,因為知道的人越多這事就藏不住,若是哪個下人不小心從態度上就對徐珙有異被他瞧了出來那可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所以知道這件事兒的也就只有郁家這兩代四口人加上一個柳青風。

  “今日老爺和夫人都不在府中,少爺也跟著一起出門了,只有大小姐在。”郁家這位下人對于徐珙的印象還算不錯,便知會了一聲。

  徐珙一聽這話臉上沒顯露出什么,心里可就樂開了花了——郁家兩位主人都不在,只剩下郁如意這一位弱女子,算來算去這也該是升仙丸發威的時間了,自己豈不是撞了大運——他哪里知道郁如意不僅把藥全給扔了,還有著一身高絕的功夫?在他的腦子里只覺得自己一個男子對付一個弱柳扶風的小女子輕而易舉,就算郁如意有些武功在身也會被升仙丸所累施展不出。當然,就算是他有所圖謀也不能在郁府里,不過今日正好能看看情況。

  “徐兄來了?”一襲香風拂過,郁如意從堂內飄然而來,她還是如往常一般身著大紅色衣裙,眉眼冰涼,只是在旁人看不見的袍袖下纖纖玉指已然拈起水箭伺機待發——只要徐珙敢有什么不軌之舉,以郁如意的脾氣一定會叫他橫尸當場。

  徐珙正要笑著與郁如意套近乎,在看到郁如意身后還跟著一位相貌極其俊美的男子后卻將滿面春風凝固在了臉上:“這位是……”

  “我來為你引薦一下……這位是我的好友,人稱草魁居士的劉九公子。”郁如意指了指柳青風道。

  人在江湖飄,哪能沒綽號。郁如意有紅雨這一層身份,柳青風混江湖當然也有個假名——甚至可以說劉九才是他的真名,這草魁居士也并非空穴來風。

  柳青風家中世代行醫,他自己又身患重疾,對于各種草藥自然是爛熟于心,草魁就是茶的別稱,所以對于品茗這一事他也深有心得——李獒春家中的許多茶都是柳青風替他挑選的。

  誠然,徐珙的相貌也是十分英俊的,充斥著陽剛之氣,只不過和眼前的柳青風一比那就有點兒小巫見大巫了——柳青風拿著手帕捂嘴咳血的樣子都比徐珙更加引人注目。

  “哼,我當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呢,原來是個病入膏肓的病秧子。”徐珙心中犯了嘀咕,不過面上還是拱了拱手。

  柳青風這演技也是十分夸張,咳嗽的頗為賣力,要不是小郁拿眼神告訴他收斂一點兒,他恐怕都要把肺給吐出來。

  “劉公子,徐珙兄,咱們不妨進屋說話吧。”小郁對二人點頭示意道,話是這么說,但小郁卻一把扶住了三哥慢慢地托著他的胳膊往回走,只把徐珙扔在原地好像有他沒他都一樣。

  徐珙見此情形也是心頭無名火起,惡毒的想道:“說什么好友,我看是你的姘頭吧!哼,等到再過幾日藥效徹底發作,我看你還怎么裝的出來這副冰清玉潔的樣子。”

  但想歸想,徐珙這廝腳步可一下不慢,忿忿地跟在二人身后。

  等二人落座,郁如意吩咐家仆道:“去為二位公子上茶,記得要把咱們家中的好茶葉多沏上幾壺。”這家仆喏了一聲就小跑出去準備了。

  “劉公子,如意久聞你擅長品茶,無論是何種茶葉都能說出源頭,不知今日可否得見啊?”郁如意是真不擅長作戲,此刻只能把頭轉到三哥那邊強忍著笑意說道。

  與之相反的是,柳青風要是正兒八經地裝模做樣起來,本事可不輸給賀難,他故意顯露出“不經意間的得意之色”說道:“郁家妹妹可是說笑了,這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說罷,柳青風還若有若無地瞥了徐珙一樣,頗有些示威的意思。

  徐珙哪能忍得了這股氣,插嘴道:“如意,要說品茶,在下也頗有心得。”其實他也未必有什么心得,但好歹也是富家子弟,好茶也喝過不少。

  “哦?”郁如意不得不調整了一下表情,把頭轉過來故作驚訝:“徐珙兄也有這般手段?那你們倆今日可得好好比試一下了!”

  說是沒什么作戲的天分,但跟著賀難這些日子,小郁這拱火的能力倒是見漲不少,只一句話就把徐珙心頭的火給點起來了。

  郁家上上下下都手腳利落,不一會兒就泡好了數壺茶呈了上來,放在廳堂中央的圓桌上。

  “你們誰先來?”小郁先坐到了桌前給兩個茶杯中斟滿了清香的茶水。

  “你先請吧。”柳青風伸出一只戴著白手套的手示意徐珙。

  徐珙冷哼一聲便坐到了郁如意的身邊,伸手就拿過了一只茶盞,輕輕吹了幾口氣道:“這茶剛剛沏好,茶水滾燙,怎能品出其中滋味?你這草魁居士連這都不懂?莫不是是欺世盜名之輩?”

  柳青風擺出一臉心虛被人看穿的表情,又故意遮遮掩掩,最后強詞奪理道:“就是這沸水煮茶才最值得品嘗。”說罷便端起另一只茶盞就往嘴邊送,臉上也是一副死鴨子嘴硬不得不喝的神色。

  見這草魁居士一臉英勇就義地把滾燙的沸水往嘴里倒,徐珙心中也有些愕然——就算非得在郁如意面前顯擺也不用做到這種程度吧。

  這盞茶剛進嘴一半,柳青風突然就像抽了羊角風一樣,喉嚨中連吐帶咳噴出許多茶水來,四肢也是手舞足蹈,這一下子真是把徐珙嚇到了,連忙從桌邊彈開唯恐這勞什子草魁居士把熱水撒他一身,就連小郁這提前知道柳三哥干嘛的也沒想到對方能有這么賣力,也是匆忙后退了幾步。

  柳青風是愈演愈來勁,他在注意到二人那驚恐的神色之后很快就停止了發瘋,裝模作樣地來了一句:“果然是好茶。”

  說柳青風演技不輸賀難可真不是蓋的,他本就是那種性情乖張之人,此刻更是將一個外強中干、徒有虛名卻又豬鼻子插大蔥裝象之人的形象惟妙惟肖地演繹了出來。

  “郁六!來收拾一下!”這桌上被柳青風搞得亂七八糟,郁如意便喊來家丁打掃,同時她還故作嫌棄地瞪了草魁居士一眼——而這些自然也都被徐珙看在眼里。

  過不多時,柳青風神情尷尬地敬了徐珙一杯茶:“徐公子,見笑了。”

  徐珙也是納悶這人怎么還有臉待在這兒,但既然郁如意這個主人都沒說什么,自己也不能替人下逐客令不是?便冷嘲熱諷地說道:“草魁居士?我看是草包居士!”

  可以不給這個草包面子,但不能不給郁如意的面子,徐珙沒理會草魁居士的敬茶,反倒是主動敬了郁如意一盞。

  眼看著徐珙將茶喝下,柳青風的嘴角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不過在旁人看來可能更像是訕笑。

  徐珙萬萬沒想到自己送上來的毒藥別人一粒沒吃,別人下的毒他倒是喝了個飽,可見惡毒與聰明并不能一概而論。

  如果說要給徐珙下毒,柳青風有無數種方法,以柳青風的本事來說當著徐珙的面下毒都不會被看穿,但他偏偏選擇了最扯淡的一種——這種方法實在是太有趣了。

  這種毒藥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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