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卒舞 > 第三二八章 冒親
  當魏潰那龐然的身影再一次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魏成也不知道自己心中究竟是個什么滋味。

  或許有對被陷害之人的同情,或許有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憎惡,或許有終于超過那個一直憧憬的身影的驕傲,或許遺憾著為什么當年沒有極力要求和他們同去罕兒洲,最后一同赴死的悔恨……

  又或許……兼而有之。

  “哥……”魏成脫口而出,從大石頭上站了起來。

  “那個詞是叫做‘命運’吧?我本來是想問問鐵柱叔是否清楚這件事兒來著,既然在這兒遇見你了,那想必有些話還是讓你本人親自解釋清楚的好。”魏潰沒什么表情,看上去也絲毫不忌憚對方:“我很想聽聽你對這件事的看法。”

  魏潰將泊兒帶給自己的告示揉成了一團,然后丟了過去,他沒有任何侮辱對方的意思,他知道魏成向來眼疾手快,就算只有一點月光他也能穩穩當當地接住,但魏成就是任由那團紙團砸在了自己胸口,然后無聲地墜落在地上。

  他很清楚這團紙是什么,清楚里面的內容,當然也清楚魏潰的疑問。

  但他就是難以啟齒。

  魏潰看出了魏成的窘迫,但他也不準備略過這個話題:“你爹和我爹是堂兄弟,你爺爺和我爺爺是一個媽生下來的,你太爺爺和我太爺爺是一個人——那為什么我這個當哥的不知道咱們的祖上這么風光呢?”

  “別說了!”魏成突然喝止了魏潰的話語,臉色漲得通紅。

  “呵……”魏潰冷笑,他今天還是第一次體會到盛怒之下的陰陽怪氣是什么感覺,怪不得賀難這么喜歡用語言強暴別人的精神,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比用武力爽得多。

  與其說這張紙是告示,倒不如更像是朝廷官方發布的邸報,只不過一般的邸報會將一段時間內的要聞匯總編纂到一起,而這張是“單走”的而已。

  而上面的內容,倒也并不難理解,忽略掉那些洋溢著夸贊的華麗辭藻,就連大字不識一個的糙漢也能聽別人講明白說了什么事兒。

  這位在撲漠立下奇功、鷹揚瀚海的“神箭將軍”魏成,乃是“開國十三柱”之一的魏蠻生的后代。

  何為“開國十三柱”?指的便是當年同盛國太祖皇帝一起開疆拓土橫掃天下的十三位功臣元勛、棟梁柱石,而這總計十三人皆在開國之后受封為國公,世代襲爵,永享食邑,從五千戶到一萬五千戶不等——陳炎弼陳公子的祖上,也就是當年主動向太祖皇帝投誠、位次在第十二位的陳(本因率眾投效曰誠,陳為姓氏諧音也為尊稱)國公陳銀漢就是其中之一,食邑六千五百戶。

  而這位衛國公魏蠻生則排在第六位,乃是在太祖皇帝起義軍時便跟隨在身邊的老鄉,行軍打仗舍生忘死異常勇猛,以驍捷稱,兩次于萬軍之中救主,三次在水火之間定叛,故賜公爵名“衛”,和陳銀漢的“誠”字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魏蠻生一生戎馬,身披數創,所以在安邦不久之后便因病去世,由長子魏侗襲爵,但緊接著就是那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件“宣公謀反案”。排在功臣表第二位的宣國公,大將軍許壑以“清君側”的名義劫駕,十三柱當中被卷入此事的足有半數,這魏侗也參與到其中。而在太祖皇帝平叛結束之后,參與到其中的數位柱國也因罪行大小而被清算,許壑等一干人被斬首,大將軍之職從此罷黜,而魏侗等從犯也一一下獄或流放,俱削去爵位貶為庶民。

  許壑全族被誅殺,宣國公的稱號自然是無人繼承,不過衛國公倒是保留了下來,只不過食邑削減到了只有千戶,由魏家的旁支所繼承,但也從此衰落了下去。

  而此刻魏潰諷刺魏成數典忘祖的原因,自然就是這邸報是在胡扯,魏成和魏蠻生除了同姓之外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

  就拿魏家村來說吧,正如魏潰所言,他們這兄弟倆是平輩,二人有著同一位曾祖父,而這位老爺子的名字叫做魏耙子——在文化并不普及的年代,絕大多數人別說讀書識字了,終其一生都沒見過一本書的都大有人在,而他們在取名時都會采取非常簡潔的方式,比如說以生辰、排行的數字為名,或者用一些周遭具有的事物來命名,譬如魏潰的祖太爺因為在同輩中排行第十七就直接沿用了這個數字,賀難的祖宗因為生在正月二十三就簡單粗暴地以二三當名字。

  事實上,也別覺得魏潰這個名字的誕生有多么復雜——魏潰本應當有一個名叫魏富的哥哥,當時魏濤夫婦就已經計劃好了兩個兒子一富一貴,就好比隔壁鐵柱家的兩個兒子準備一功一成一樣。只是在魏潰出生之前這位長兄溺在河中不幸夭折,魏濤是個有些迷信的人,也怕小兒子重演悲劇,于是在孩子出生以后便咨詢了縣城里的算命先生,算命先生在收了一錢銀子之后便給魏潰算了一卦,說這孩子也是個五行缺水的,不如就在名字里補上,也別丟了原先定好的“貴”字兒,就這樣變成了“潰”。

  單拎出“潰”這個字雖說寓意不太好,但村子里都講究一個“賤名好養活”的土規矩,而且魏潰不就是“未潰”么,在與姓氏合在一起之后反而也不錯,所以這出生時就重達十斤多的彪形大孩就取了這么一個名字。

  而那就算是被削去了大半食邑的衛國公一脈,一直都在京城附近居住,和這西北邊陲的小村落可以說是毫無關聯——如果魏成是魏蠻生的后人,那豈不是整個魏家村都是如此?但像是魏家村這種以宗族為中心的聚落,是有非常嚴格且明細的族譜供奉在村內祠堂當中的,最遠甚至可以追溯到豐朝之前,歷數族譜上面的名字,可從來沒有魏蠻生、魏侗這對父子。

  魏成這個所謂的十三柱、衛國公后人的身份當然是假的,無論是魏潰還是魏成都心知肚明——那他這個身份究竟是怎么來的呢?

  當然是朝廷賜下來的。

  既然有了朝廷作背書,那就算是假的也是真的,也必須得是真的。

  立下如此奇功的魏成得到的待遇也是出奇的豐厚,或許盛國也真的非常需要一場對獦狚的大勝,而到了京城之后除了由兵部親自授勛之外,禮部的一位員外郎也為這青年引薦了一個人——就是現在的衛國公,而牽線搭橋讓二人會面的原因,就是讓魏成認下衛國公這個“父親”。

  起初,魏成肯定是不愿意的,而且心中也有很多疑問——他自己又不是沒有爹,干嘛非要認這個老頭當爹?只不過無論是衛國公還是那位員外郎都沒有對此做出更細致的解釋,只是向他交代了條件——只要魏成今日認下衛國公為父,那從此往后他就是衛國公一脈的人,這對于他日后的仕途來說百利而無一害,而衛國公也會出資在京城附近處為他的親生父母置辦一套田產,讓魏成把二老接到這里來,不必在那窮鄉僻壤靠種田手工度日。

  只不過從此以后魏成不能再管自己的親爹魏鐵柱叫爹了,他有且只能有衛國公一個爹。

  面對這種聽起來就很扯淡的事兒,魏成肯定是拒絕的,而且態度也很堅定。只不過在衛國公府上“客居”了幾日之后,他的想法慢慢有所改變——因為他有極大的可能性會成為未來的“衛國公”。

  按照盛國《國律》當中的爵位繼承制度,“嫡長子襲爵,嫡子次之,庶長子再次,無子則除爵”,而衛國公并沒有兒子,這就意味著他在將來的某一日西去之后將會陷入后繼無人的境地,那么爵位、俸祿和食邑都會被剝奪,那么這一大家子人又該靠誰來養活?

  衛國公也不是沒有想過從旁支兄弟的膝下過繼一位,但這些孩子從小就是些靠著皇糧養活不愁吃穿的官家子,所以成長的腦滿腸肥驕奢淫逸,哪有一個能擔得住衛國公這國柱一級爵位的?交給他們不但也會遲早敗光家業,而且要是惹出禍事兒來沒準兒會害的這一家子更慘——而且依照衛國公對他們的了解,這幫廢物能干出這事兒的概率非常高,所以他在聽說有這么一個與自己同姓的青年將軍之后就生出了這樣的想法。

  講道理,你衛國公為了保留爵位食邑敢認外人當兒子冒爵這事兒屬于欺君之罪,按照齊長庚那個性格就是殺你頭都不為過,而且你沒兒子襲爵關朝廷屁事,朝廷還巴不得趕緊把你的那些賞賜趕緊收回來呢,所以衛國公也壓根兒不敢提這破事,只能在心里念叨。

  不過也總是船到橋頭自然直,當年衛國公提攜過的一位門生正在禮部供職員外郎,他倒是感念師恩,和自己的老師想到一塊兒去了,所以就給支了個轍,衛國公聽完后也是大為贊賞——最終的結果就是籍由禮部尚書面圣把這件事兒一奏,又把那員外郎給出的數條讓人無法拒絕、無懈可擊的理由給皇上復述了一遍,這事兒就這么定下來了。而這個在其中大放異彩的員外郎也是做好人做到底,這份邸報就是他親手起草的。

  事情發展到現在,可謂是一帆風順,差就只差在魏成把他爹娘接過去——當然,這是魏成認為的只差最后一個環節。因為衛國公也好、朝廷也好根本不在乎你魏成到底接不接你爹娘來。在齊長庚眼中自己拍完板就結束了,他甚至根本不了解魏成,只不過是看在那幾條理由很有說服力而已,最多也只是關心禮部尚書承諾的結果會不會出現;而在衛國公眼中也只在乎自己的爵位有了這么一個人給繼承下去,好歹自己這些妻妾和女兒們錦衣玉食的生活給保住了。

  至于魏成能為此做到什么地步,是否會因為“忘本”和他爹娘大哥翻臉發生矛盾,只有魏家村的人才會在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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