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長夜行 > 第一千兩百五十四章:東欄梨花雪
  譚元思給這不要臉的演技激得目眥欲裂,咆哮怒吼道:“妖邪之子,你這是對自己所幸之事連認都不敢認了嗎?”

  百里安神情坦蕩地看著青玄輕水兩名女官,淡淡一笑,道:“若是二位大人不相信的話,大可搜身一查,看看我身上是否當真藏有他那所謂的陰陽木,反正我如今已是昆侖凈墟的階下囚了,當初上山之時,也并未搜身,如今補上也合情合理。”

  “我等是來奉娘娘之命來傳召你的,才沒有功夫行如此無聊之事。”女官青玄站得挺拔,眉眼之間的威嚴之色不退,并未對百里安遞過來的碧水生玉多看一眼。

  譚元思見這二女必自己來時還是疏忽狂妄,更如五臟俱焚,焦躁激動:“還請二位女官信我之言,此子已解月光鎖,不可大意,若是抱著輕視之心帶去娘娘面前,此子怕是極不安分,陰陽替死木當真為他所有,恐有害人之心!防不勝防啊!”

  女官青玄向他投來一道凌厲的目光,譚元思為她氣勢所懾,頓時禁聲。

  女官輕水淡然平靜道:“娘娘天圣之姿,若是能因為傳召這種小事,就輕易為人算計暗害,又怎能穩居于這昆侖神位。

  桃花仙譚元思,你擅闖昆侖禁地,已是大不敬,如今,可容不得伱質疑輕視神明。”

  譚元思忙低首道:“在下并非是這個意思,自是此子當真奸猾狡詐,今日在下所言,句句屬實,若有說謊,天地共誅!”

  見他言辭懇切,字字誠懇,甚至不惜發下如此重誓,也要示警于她們二人,青玄輕水二人也不由正色起來,神情陷入端凝之色。

  就在這時,百里安再度淡笑開口,面上絲毫不見任何慌張破綻,平靜說道:“聽聞身中骨耶魔蝶者,一旦發作之時,便會神志不清,渾渾噩噩,因心中執念而三千幻境,看來譚仙人對在下芥蒂是當真頗深啊。”

  嗯……玄妙的感覺。

  百里安忽然發現自己忽然就好似能夠與頂著第一劍君河身份的葬心生出一種共情的感覺。

  多年來循規蹈矩,在百里羽的教導之下,當久了正人君子,偶爾做一做這種偽面小人,叫別人滿心憋屈有苦難言處處不占理的感覺倒也真是新奇的緊。

  偶爾做做反派,陰陰敵人,這可比直接揍得他滿地打滾要暢快多了。

  百里安這方面倒也學了幾分葬心的真傳,他言辭話術,不似桃花仙譚元思那般直接明顯,他說得含蓄隱晦,只是稍稍點撥一下,青玄輕水二女便重新有了想法。

  這譚元思身中骨耶魔蝶,根骨已經算得上是爛透了,借著陰陽替死木,他或許能夠將自己的苦厄渡給百里安。

  可看這樣子,他似乎沒有成功,種以此替死換木之術,需心神專注,不可有絲毫偏差。

  多半是借以君皇乘荒的神印到此,還未來得及施以此術,體內的骨耶魔蝶之毒便已經發作。

  這譚元思心思太深,在發作之際便將體內的陰陽之術自行拔出,以仙法神通強行送離出體,轉送至了無人所致的他處。

  再反口咬死百里安能夠破除仙尊祝斬的神術手段,冠以莫須有傷害仙人的罪名,逼她們為此引起重視也不是沒有可能。

  青玄不想再繼續在此事上浪費時間,她眼睛微動,施以神觀之術,以著真實視野靈觀珈蘭洞。

  若當真如譚元思所言,百里安解了這月光鎖,傷他至此,但凡他在這半月之內有著運轉半分靈力亦或是暗血之力的痕跡,必然在她的神觀之術下,顯露無疑。

  可是靈觀一圈下來,女官青玄并未發現任何靈力或是暗血之力運轉地痕跡。

  如此說來。

  這只能是譚元思在自導自演的上一出大戲了。

  青玄對此感到愈發厭煩,眼見譚元思不死心,還要再說些什么,她揮手就打出一道禁令,禁了他的言。

  她神情冷厲道:“你如此愚弄昆侖,不講昆侖凈墟的規矩放在眼中,如此,三日后,還請仙友自行離去。”

  譚元思口中唔唔了幾聲,惶恐著急地看向輕水,雙手胡亂抓著,試圖向她哀求求救。

  誰知氣質溫和無害的輕水女官下手比嚴厲的青玄更加果決利落,她無視譚元思那一身破爛傷口,直接打出一道繩索將譚元思捆得結結實實。

  她溫婉的氣質之下,有著接近于昆侖神身上那種遠離紅塵的漠然:“如此,那這三日還請仙友莫要徒增麻煩,還請老老實實地待在藥廬之中吧。”

  輕水想事情想得比青玄更加長遠,若譚元思當真是在情急之下,將陰陽替死木傳送了出去,若不限制他的自由。

  他遲早還是會在窮途末路之下,將那陰陽木尋回來。

  誰也不知他在極端之下,會干出怎樣的事來。

  為了確保山中仙民的安全,更是為了確保百里安的安危,如今寒羽池和司水神源都在百里安的體內。

  她們還真無法想象,若是譚元思當真將那骨耶魔蝶的毒轉移到了他的體內,究竟會怎么樣。

  輕水思慮得很多,只是她完全沒有料想到,她此刻所思考的每一步,都是在百里安的刻意帶動之下所考慮到其中關鍵的每一點。

  唯一知曉百里安那暗自提示牽引心思的譚元思嘴巴又被封得死死的。

  他心中知曉百里安的那份自信。

  自信到甚至能夠敢明晃晃地就將那對陰陽替死木藏在自己的玉扳指之中,是算死了青玄輕水二人不會搜他私人物品。

  譚元思只盼著君皇娘娘法眼通天,能夠悉知百里安在這珈蘭洞中發生的一切,待到她們二人將百里安帶到娘娘面前,娘娘自會給他一個公道。

  ……

  ……

  時隔六個月,百里安終于離開了珈蘭洞那個暗無天日的鬼地方。

  然而這也是他第一次,在昆侖神主的故土之上,見到這位傳說中的神祇真身。

  在青玄輕水兩名女官的帶領之下,百里安在此見識了昆侖女官們縮地成寸的玄妙仙法。

  萬葉飛花自眼前穿梭而過,百里安只聽到耳邊盡是凜冽飛霜之音,好似在雪巔之境飛快掠境而過。

  鼻息之間所嗅到的,盡是終年不化的白雪寒意。

  初時來昆侖時不絕,而今再嗅這霜雪寒意,精神識海之中的神符青鸞竟是為此躍動不已。

  雪巔巍巍,無盡的山脊巍然連綿,云影月芒灑落在蒼瘦嶙峋的山體,也只剩下了幾點光瀾。

  最后,百里安被帶入了一片種滿梨花的雪林之中,銀白如雪的梨花安靜地掛滿枝頭,微風拂過,花瓣殘飛,宛如穿著縞素的玉女翩翩起舞。

  東欄梨花雪,靜夜沉沉,浮光藹藹,冷浸溶溶月,云氣接昆侖。

  模糊的雪影綿綿里,那位至高無上的昆侖神主就悠然地臥在青石上,姿勢慵懶,著了一身如云如絮的明衣素服,容顏大氣美麗,正自仰首獨自賞月,目光清如水。

  分明是一副慵懶逍遙的姿態模樣,可不知為何,這樣隔著風雪遠遠瞧來,并不似廟宇之中供奉的神像那般冰冷刻板,可仍舊叫百里安覺得,她依舊像是活在畫卷書籍之中,一看便知她出現在這世上,天生就是該被世人叩拜的。

  渾似姑射神人,天姿靈秀,意氣舒高潔,不與群芳同列。

  好似這樣站在她面前,以目光觸及,都是在冒犯神明。

  青玄立于十米開外,便不在靠近,刻板恭敬,不敢有一絲逾越地行禮說道:“娘娘,人已經帶到了。”

  昆侖神主這才將目光從穹宇之上收回,當她視線收回一瞬,宇宙之中那漂浮著的億萬星辰都好似為之暗淡了一瞬。

  在她目光朝著百里安身上投來的一瞬間,百里安便感受到了一股無形的壓力,壓得他思維凝滯,完全透不過氣來,甚至生出一種自己從里到外都被看穿的可怕錯覺。

  當年初見神明之時,昆侖神主給百里安帶來的那種遙不可及感覺竟是沒有絲毫變化。

  要知曉,如今的百里安修為已經恢復,乃是合神之境,初遇之時,他連渡劫都不曾。

  可是這一切,在昆侖神主的面前,就像是宇宙蒼穹之下,一粒螞蟻經歷千難萬苦,終究成長化為一只蟋蟀,足以讓世人震撼的修為進展,在她的眼中,卻也如微塵般不起眼。

  昆侖神主看著百里安,微微點頭,道:“你們都下去吧?”

  這話,自然是對青玄輕水兩名女官說的。

  二人自是莫不敢從,身形隱于風雪之間,氣息很快遠去不見。

  百里安在譚元思這樣的敵人面前,可以毫無壓力的做一回陰險小人,可是在昆侖神主面前,縱然為人囚禁,仍舊禮不可廢。

  他恭恭敬敬地朝她行了一禮,動作一絲不茍:“見過娘娘。”

  “嗯。”青石上的女人微微頷首,將手里端著的玉盞舉起吟了一口,悠悠說道:

  “吾是世人眼中的君皇娘娘,如今既入了昆侖凈墟,吾便只是昆侖神主,你日后喚我神主即可。”

  百里安只低聲道了一聲是,便不再開口說話。

  昆侖神主慢慢將杯中酒液飲盡,手中端著白玉杯盞慢慢盤玩也不放下,淡淡說道:“那譚元思擅入珈蘭洞,在全無修為的情況下,你竟能夠全身而退,手段倒也當真不俗。”

  聽了這話,百里安目光微微一動,旋即道:“神主法眼通天,洞中發生的種種之事,必不可能瞞過神主的眼睛,神主又何必多做言語試探?”

  “言語試探?”昆侖神主終于放下了手中的白玉杯盞,她面上失笑道:“你有什么值得吾做言語試探的?只是那珈蘭洞,吾之神觀術,的確無法窺其妖神身軀內部,而在那十萬群山封印妖神之地……吾也并未以吾之神像相鎮。”

  妖神?!

  百里安心中一震,那珈蘭洞的本尊,竟會是黃金海的妖神?

  透過了初時的震驚,百里安卻又覺得這個身份十分合情合理。

  只是昆侖神主神像,遍布人間廟宇,便是入了這昆侖凈墟,雖不見神像,卻也能夠時時刻刻地感受到神像的氣息存在。

  封印妖神此等兇邪之物,竟未建立一座昆侖神像,可當真是稀奇。

  百里安直言不諱地問出心中的疑惑:“既是妖神,神主又為何不建立神像看押?”

  “沒有那么多為何,只是不想,只是覺得沒有那個必要。”

  青石上的女人輕輕一笑,那雙包藏著乾坤萬象的清朗眸子此刻多出了更加玄奧晦澀的情緒。

  她一只玉手輕輕端著空去的杯盞,慢慢一轉,白璧無瑕的杯底暈開一汪水色旋渦,旋即酒液自升,無不神奇。

  她端著酒滿的杯盞,慢慢抿飲著。

  百里安算是看出來了,這個女人似乎對于譚元思究竟為何會變成這副模樣,是一點也不在意。

  甚至可以說,她對百里安此刻究竟是否有沒有被那月光鎖繼續鎖死修為都并不上心。

  百里安看著這樣的昆侖神,可以更加深切地體會到'神明無情'這四個字的含義。

  或許,即便是昆侖凈墟當真被那妖神顛覆毀滅,萬千子民死于大災,怕是也難以牽動她的一絲心緒。

  她所行一切,都只不過是在遵循大道賦予她的責任與使命。

  面對這樣比仙尊祝斬看起來還要合格的一個神明,百里安對于取回將臣心臟的事,當真是愈發沒譜了。

  百里安在心中暗自搖了搖頭,又道:“不知神主將我傳喚至此,是為何事?”

  昆侖神主道:“你知道的,吾當年于你有收徒之心,多半起因源自于你體內的血羽河,自古以來,從未有那只魔,能夠將血羽河發揮至如此地步。”

  她抬眸,清清淡淡地看了百里安一眼:“血羽河既入昆侖,那么遲早都會回歸變成寒羽池,吾一旦收回你體內的第六魔河,你的生死,便再與昆侖無關。”

  百里安失笑道:“如此說來,這血羽河在下是萬萬不能交出來了。”

  “不愿意交出來也沒關系。”昆侖神主嗓音清朗動聽,不見任何生氣的意味,“吾大可將你體內的血羽河與你的魔軀一同煉化,投入群山之巔的冰河之中,以這天地十萬大山的自然之靈煉養,保不齊在十萬百萬年后,昆侖凈墟便會生出一脈新的寒羽池。”

  聽這話,倒也真像是她能夠干出來的事兒。

  百里安心中不由為之一寒,但很快又冷靜了下來,他淡淡一笑,道:“可據我所知,昆侖凈墟,可撐不了那么久了。”

  他這話說得委婉。

  撐不了那么久的并非是昆侖凈墟,而是這位君皇娘娘。

  世間除了蜀辭能夠做到真正的不死不滅,便是九重天上的真宰帝尊,也不可能做到永久的長存不滅。

  更遑論神源根基日夜為這昆侖凈墟所累而相繼虧損的她?

  若繼續這樣入不敷出的高強度消耗下去,隕落,也僅僅只是時間問題。

  昆侖神主卻好似從未想過自己會隕落這個問題,她不以為然道:“世間本就無永恒之物,生生滅滅,死死復復,自有規律,若昆侖凈墟注定要亡,縱然吾為五尊仙,也無法改變。

  若是吾注定要身歸混沌,也無法為自己逆天改命,只是行該行之事,為后世之果,種今生之因,又有何不可。”

  昆侖神主不愧為天生的神明,她壓根就沒考慮未來之事,若有必要,當真選無可選的時候,她多半是真的會將他肉身魂魄一同投入冰河之中。

  至于后世如何,她全自撒手不管了?

  真是一個任性的神明啊。

  百里安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道:“可是我不想死,也不想成為貴寶地的一株靈脈,我只想好好的活著。”

  昆侖神主被他這不加以掩飾的直言給惹笑了,“如此,那吾便給你這小家伙,第二種選擇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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