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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七十一章 內亂再起

    晉平公左右的太監們唯恐天下不亂,但他們說的這話,不小心冒犯了所有的公卿。當初弒厲公,在場的人個個都有份,連趙武都是坐視事態進展,心里妹子美姿美姿的。

    所以,太監們把話說完,在場的公卿都目露兇光,悄悄把手神向了腰中的寶劍——當初我們殺厲公,為的是尋求一個公正,怎么,你們這活兒沒卵子的不服氣是怎地?哼哼,我們再殺一個國君或許有顧忌,但殺百十個太監,沒問題。

    晉平公身邊的武宮守衛、趙武長子趙成見情況不對,按住腰中寶劍走到晉平公身前,用身體擋住了公卿大夫的視線。他把目光望向父親,趙武只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露出緊張情緒。

    晉平公沒有感覺到場中的氣氛緊張,他毫不在意的咳嗽一聲,自顧自說:“怎么能處罰師曠呢?他是我父親的大臣,我的師保,平常總教導我很多做人的道理,我身為學生,怎么能懲罰自己的老師……快放了他吧,我要以此作為鑒戒。”

    晉國公卿們松開了腰中的寶劍,趙武插話,打岔說:“把我那副琴拿來……老師(指師曠),君上已經愿意接受教誨了,請老師繼續奏樂。”

    師曠側耳傾聽了一下公卿們的動靜,輕輕點頭:“怎能不歡樂呢?我晉國全虧卿大夫們的努力,終于贏得了長久的和平,我們有資格享受這場歡樂啊……請讓我演奏。”

    音樂聲重新響起,齊女繼續舞蹈,晉國公卿繼續飲酒……

    音樂聲中,范匄俯身與趙武交流,他低聲說:“人無信不立,先元帥荀偃病逝前,我在他的病榻前立誓,代替他徹底解決齊國的問題,你認為齊國現在算是被解決了嗎?”

    趙武想了想,輕輕搖搖頭:“大子光是齊國的變數,他回去之后,齊國必然展開內亂,等內亂平定之后,我擔心他不承認過去的盟約,畢竟那份盟約是他父親簽訂的,而他父親現在瘋了。”

    范匄眼一閃,馬上接過話頭:“你的意思是說,我們與齊國之間的盟約并不穩定,大子光取得內亂勝利后,我們必須與大子光重新確立盟約?”

    趙武點頭:“恐怕我們即使與大子光簽訂盟約,他事后也不見得承認。齊國現在追求的是喘息之機,等到齊國稍稍恢復,以大子光的性格,他一定會報復的。”

    范匄欣然點頭:“那就好,我就擔心齊國人從此不敢戰斗了。”

    范匄說這話,實際上是有私心的。他答應了荀偃要徹底解決齊國問題,現在帶回齊國戰利品的是趙武,那么解決齊國問題的是趙武而不是范匄,范匄很不甘心。

    但如果齊國出現反復,他們想著通過反抗減輕自己身上的征稅壓力,那么正中范匄的下懷,他可以親自帶領軍隊解決齊國,并將“征服”齊國的榮譽捏在自己的手心。

    范匄的貪心毫不掩飾,趙武沒有跟他計較,他反而建議:“武衛軍即將整編完畢,既然齊國開始內亂了,不如把武衛軍派往黃河南岸,在我們新占領土上與邾國(新遷移后的邾國)進行聯合軍事訓練,以便警戒齊國。”

    范匄點頭:“軍事問題你說了算,我等今年只管坐看齊國動蕩,等明年春耕結束,我打算征召范家軍以及魏氏、欒氏部隊,再次邀請齊國人會盟……你覺得怎么樣?”

    范匄現在是元帥,他名下統領中軍,而中軍副將是趙武。范匄要出征齊國,卻不帶中軍去,反而要肢解中軍,留趙武這個中軍副將在國內,自己帶其他軍隊去——他是想去占便宜。

    趙武征齊獲得的收獲令晉國貴族眼紅,范匄現在想親自出手掠奪了。

    趙武想了一下,答應下來:“今年糧食收成還好,我打算征發二十萬青壯整修國內道路,這些青壯用‘納賦’的名義,召集他們新建貫通南北的道路,其中包括我們新占的領土,但我希望國內能出一部分錢糧,支付部分勞動報酬。”

    范匄想了想:“二十萬嘛?雖然用納賦的名義征召修路工匠,可以節省部分錢糧支出,但不管怎么節省,依就是一大筆錢……算了,整修國內道路,確實對各地領主都有益,我許可了,回頭我馬上給韓起下命令,讓他從國庫調撥錢糧。”

    范匄說完,音樂恰好停頓了一下,輪到鄭國敬獻的歌舞伎上場了,公卿們坐直了身體,準備欣賞鄭國歌女的表演。

    鄭國是個大國,春秋第一霸是從鄭國開始的,這樣一個曾經的霸主國向晉國敬獻歌舞,更何況鄭國的屈服是大臣們奮斗十幾年才取得成果的,故此,公卿大臣見到鄭女上場,心中滿有成就感的,他們端正了身姿,準備好好欣賞鄭女的妙曼,也順便欣賞自己的得意。

    宮廷樂女果然不同于民間——對于鄭奴,趙武手上并不缺乏,他獲得的一批戰俘就是鄭國戰俘,而后,鄭女當中長的好看一點的、清純一點的,都被他挑出來交給魯郤姬訓練。而魯國是與宋國并稱的禮儀大國,其在藝術上的底蘊不是晉國所能比擬的,魯郤姬精心訓練了一批又一批鄭女,另外還有頓國女樂,陳國歌女,再加上如今的齊女,趙武府中已算是匯集天下音樂之大全。

    而一向以來,趙武就享有優待藝術家的名氣,“葉公好龍”的那位葉公現在就定居在趙氏,以教導趙城學宮的學生繪畫為生。葉公之外,列國無數的藝術家,以及有一技之長的閑人,都在趙氏享受著高待遇,趙氏的歌舞也為趙武增添了一絲藝術家族的色彩……然而,民間力量培養出來的藝術家,總沒有宮廷藝術家那樣格局宏大。

    如今做在朝堂上,比較一下鄭國君主獻來的國家級歌舞女,趙武手頭那些舞妓、歌伎就被比下去了。所以趙武看的很入神……

    陡然間,他發現范匄身邊多了一個人,此人的嘴唇剛剛離開范匄,似乎剛結束了與范匄的悄悄話,而范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牙齒咬得咯咯響,他狠狠的盯向了座位下手的新軍佐欒盈。

    趙武沉思了一下,輕輕的搖搖頭,沖身后使了一個顏色,田蘇立刻湊近趙武,低聲說:“剛才說話的是樂王鮒,這小子跟趙氏少主趙成關系很好,不過此人向來無立場,是國君的佞臣而已。”

    趙武輕輕點頭,齊策湊過來補充:“我聽說欒盈最近一直在抱怨,說他父親的財產都被母親欒祁氏搬回了范氏,而且他母親欒祁氏還與管家關系曖昧,欒盈懷疑父親死因不明,或許是被毒殺的……”

    歌舞聲稍停,范匄揮揮手,命令歌舞退下,他舉杯向欒盈敬酒,說:“新軍佐,趙武子剛才跟我談論,齊國雖然屈服了,但我們需要在黃河南岸建造一座城池,以便就近監視齊國動態。這活兒不是很勞累的活兒,新軍佐能否替本帥操勞一下……”

    欒盈眼睛也不眨,果斷拒絕:“征服齊國是副帥的功勞,穩定征齊的戰果是元帥的責任,我欒盈豈能插手齊國的事情?但如果元帥發動大軍一塊前往齊國筑城,我欒盈愿為副手。”

    欒盈聰明,比他父親欒黡聰明數倍。

    齊國的外交原本是范氏的囊中之物,而趙武打下齊國之后,齊國今后的外交代理權,最后的歸屬難以確定。在這個時候范匄派遣欒盈獨自去筑城……欒盈害怕萬一自己跟齊國的交往觸犯了范氏與趙氏的禁忌,那就不好交代了。

    所以他干脆拒絕。

    范匄端起酒 匄端起酒杯,輕輕呷了一口,語調緩慢的說:“也罷,新軍佐既然不愿去齊國的地盤,那么去秦國如何?這幾年,我與副帥武子籌劃著報復秦國,魏氏的武威堡需要重新修繕,另外,我們最好在魏地再修建一座船塢,以便做為今后的造船基地……新軍佐可以統領欒氏家將,前去魏地筑城,那里終究還屬于晉國,可否?”

    欒盈在猶豫。

    范匄一向霸道,如今他如此好說話,用商量的口氣詢問欒盈,讓欒盈很不適應,他還在猶豫,新軍將魏絳點頭答應:“既然讓在我魏氏的領地上筑城,我魏氏當供應一切糧草。”

    欒盈見到無可推辭,他站起身來,拱手回答:“喏!”

    此時,天色漸黑——有師曠在,大家都不好意思徹夜宴飲,這位盲人樂師可是曾因晉悼公徹夜宴飲,狠狠的教訓過前任國君,所以見到天色晚了,范匄站起身來宣布:“今日,列國敬獻的歌舞班子都留在宮中,國君請隨意享用。我等如果再無其它事情,大家都散了吧。”

    公卿大臣們依次向國君行禮,恭敬告退。

    等人都走空了,晉平公郁悶的轉向身側,詢問武宮守衛趙成:“阿成,你剛才看到了嗎,師曠剛才拿琴砸我,他想要謀殺我。”

    趙成小小年紀,已經沾染上晉悼公與其父的老成,他波瀾不驚的拱手說:“君上,我父親曾說:責任與義務是相等的。在這個時代,每一個享受權力的人,都該牢記自己應盡的義務。我趙成對趙氏有義務,是因為我平白享受了家臣的尊重。從這個道理上來說,君上不應該在宴席上說那些話啊,君上只顧享受君主的權力,卻忘了提一下君主的責任,難怪師曠要發怒。好在嬖人們要處罰師曠的時候,君上說了一句真心話,才使得氣氛緩和。

    臣年幼,大道理懂得不多,但不敢用自己的無知誤導君上,臣唯有懇請君上今后親賢人,遠小人。”

    晉平公散漫的點點頭,回答:“寡人知道了……元帥留下的列國歌伎呢?阿成可以先退下了,寡人瞧著一名鄭女舞姿不錯,想與她再親近一番,今日無事了,請阿成退下吧。”

    趙成臉色怏怏的退了下去,等他看著家臣安排好宮城值班人員,悶悶不樂的走出宮城,發覺自己的父親趙武還停留在宮城門口,正與韓起竊竊私語。

    見到趙成過來,韓起也沒有回避,繼續說:“據說欒祁氏詢問兄長范鞅,說:‘父親重要還是丈夫重要?’,范鞅回答:‘當然是父親的家族重要,因為父親你無可選擇,而丈夫你可以一選再選。父親所在的家族決定了你的階層,決定了你所嫁的丈夫的挑選范圍,而丈夫那是隨時可以更換的。’

    欒祁氏聽說后,立即向父親范匄告發自己的兒子謀反——叔向剛才告訴范匄的,大約就是范匄收容箕遺、黃淵的事。本來范匄對欒盈就非常警惕,時時尋找下手的機會,而欒盈樂善好施,收容王逆,如今又特定收容了兩名著名劍士箕遺、黃淵,難怪范匄不愿意繼續忍下去。”

    趙武面色難看,他招招手,讓自己的兒子登上自己的戰車,憂心忡忡的感慨說:“又一場家族屠殺開始了,這次,恐怕更加血腥,更加難以躲避……”

    韓起嘆了口氣:“從明天起我住你家,我的家族軍隊也住進你的園子,你我兩個人聯手,再加上智氏的軍隊,恐怕別人想動手,也要掂量一下。”

    此時,欒氏的謀士正在勸解欒盈:“主上,誰都知道我們與范氏劍拔弩張,在這個時候,我們怎能輕易離開國都?不如找國君求個情,請國君出面緩和一下。”

    欒盈嘆了口氣:“你們知道文公的事情嗎,文公在外而生,他的兄長留在國內,卻被獻公處死。我只要把欒氏的軍隊帶在身邊,范氏怎能輕易動手?況且我欒盈自認做事兢兢業業,元帥怎能無故降罪于我呢?我欒家如果有罪,那我該死;如果沒有罪,上天不會平白用雷霹我的。”

    上天有時候是會瞎了眼的。

    欒盈動身后不久,范匄開始召集諸侯聚會,名義上是準備再度征服齊國,以確定趙武征齊的成果。眼見著諸侯逐漸到來,范匄動手了,他先要求趙武出動三百趙氏甲氏,遭到趙武斷然拒絕。范匄隨即指派荀吳(中行吳)來調動智氏的領主武裝,但隨即被智嬌嬌壓下。

    經過試探,見到以趙武為首的“趙韓智”三家聯盟難以撼動,范匄退而求其次,轉而要求趙成出動武宮五百守衛,中行氏再支援三百甲士……在元帥令下,趙成屈服了,他調撥了五百武宮守衛,交給范匄。

    范匄隨即調派一千家族武士,配合中行氏的兵力,加上五百武宮守衛,在國都展開了大清洗。

    欒盈手下的大將箕遺、黃淵、羊舌虎等等十一人,夜半遭受襲擊,寡不敵眾,都給抓住,就地處決了。這些不明不白掉下的腦袋都掛在新絳城的城門,頭顱干枯以后,有很多野鳥跑來筑窩,有些頭顱被飛鳥叼走,史載:當時頭戴安全帽,正在外面指揮修城墻的欒盈,看見野鳥從空中銜來了自己黨人的腦袋,他明白了一個簡單真理:雷劈下來的時候,劈的不一定都是壞人。

    實際上,這段歷史記載極端不靠譜,頭顱干枯至少需要半年的時間,飛鳥叼過去頭顱——腦袋怎么說分量都不輕,古人常稱“七斤半”,能把這么沉重的腦袋叼著長途飛行,那得多大的鳥才能叼得動,這只鳥還得恰好認識欒盈……

    實際上,范匄動手的消息傳達的如此之快,欒盈能夠第一時間獲得國都動態,這說明欒盈也不是個善茬,他也一直在積攢力量準備動手,而且他派出的人手已經盯上了范氏家族,只不過范匄動手比他還快,使得他預備的人手只來得及在危機來臨的時候,向欒盈發出了警報。

    古人無法解釋欒盈為什么如此快獲得國都動態,所以才意會出“飛鳥銜頭”的故事。這才有了史書記載的一段玄幻。

    欒盈接到信后,左右勸欒盈帶領大軍攻擊新田城,欒盈沉思片刻,嘆了口氣說:“大勢已去——我們在國都的黨羽非死即擒,而魏氏雖然與我們親厚,但我們跨越魏氏領地之后就要進入韓氏領地。韓氏與趙武親厚,當年我父親制造下宮之亂,使趙氏幾乎覆滅,趙武重新接掌趙城后,與我父親關系一直不好。韓氏與趙氏等同一體,我們進入韓氏領地,萬一韓氏攻擊我們,那就意味著趙氏也將發動攻擊。

    趙武以擅長突襲著稱,面對這個人,我實在沒有戰勝的把握,況且,韓氏有了弓弩配合,守城那是一絕,連秦軍的兇悍,都會韓氏的小村落無可奈何。我們在韓氏領地里行軍,那將是一個膽戰心驚的旅途……

    唉,大意了,我實在沒有想到范匄竟然這樣大膽,不加審判就悍然發動攻擊……”

    欒盈是個聰明人,但他忘了,晉國的家族爭斗從來不進行審判,從來不宣布罪名,也從來不講究規則——當初他父親下令攻擊趙氏的時候,也沒有宣布趙氏的罪責。

    國都城內,范匄攻擊得手,立刻開始宣布欒盈謀反——晉國的家族爭斗,從來是勝利方宣布失敗方有罪,并且總是事后宣布。

    而這次范匄做得更大膽,他在諸侯盟會上要求諸侯盟誓,絕不收容叛匪欒盈。并宣布誰敢收留欒盈,那就是跟晉國為敵,晉國必將討伐其國——這是國家公權第一次用于私斗,范匄動用公器,用泰山壓頂般的姿態驅逐了欒氏。

    于是,晉國國都動蕩不安,趙、韓、智氏閉門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