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春秋小領主 > 第二百二十八章 心悅君兮君不知1
    第二百二十八章 心悅君兮君不知1

    現在是冬季,南方江面的風并不強烈,汝河也并不寬闊。

    吳越的船夫能夠憑著一條舢板航行到日本,在這小河溝里玩帆船,能出什么大的茬子?

    這些船夫們還是在熟悉船性后,才邀請趙武一行人來到江面上試船。新建的軟帆船,船帆重量比起硬帆來說微不足道,一艘船上七八個人就能操作,而這種船的操控性要遠遠超于同時代的戰船,一會功夫,船夫們玩熟操帆動作后,反而迷戀上這艘船帶來的操縱感,他們在江面上忽而加速,忽而轉彎,忽而采取蛇形路線……哦,戰船雖然在扭來扭去,但因為船的體積大,船上的人并沒有感覺到那種頭暈目眩的失速感——這話指的是趙武。

    但向戎已經頻頻抽著冷氣,哆哆嗦嗦的說:“這速度,……太讓我不適應了,平常(牛)車沒有這么快,哪怕是騎馬,也沒有如此快的速度,此刻我站在江面上,只覺得耳邊江風烈烈,令人頭暈目眩。”

    子產微笑不語,他的微笑表明,其實他也贊同向戎的觀點。只是由于在努力忍住嘔吐的感覺,使得子產不敢張嘴。

    趙武輕輕搖了搖頭,心說:“這才多高的速度,有六十邁嗎?你們還沒有品嘗過時速一百六,坐在敞篷車里,風吹得睜不開眼睛的感覺呢,那種速度,簡直令人腎上腺分泌旺盛。”

    此“車”非彼車,趙武說的不是春秋時代的戰車。

    其實,眼前就有一個腎上腺分泌旺盛的人——那位楚國那位歌伎興奮的在甲板上蹦蹦跳跳,她嘰嘰咕咕沖趙武說了一通鳥語,而后婉轉的在甲板上唱起歌來,音調柔媚的讓人骨頭發軟,演唱當中,她的大眼睛閃爍著,眼珠都能滴出水來。

    但可惜了,歌詞趙武聽不懂。

    幸好趙武沒有那種不懂裝懂的貴族式矜持,他轉向兩位外國正卿,攤開手,臉不紅心不跳的詢問:“這歌聲,挺悠揚的,你們聽懂她唱的什么詞了嗎?”

    向戎回答:“楚辭源!”

    子產回答:“越女歌!”

    趙武皺了皺眉頭,這兩位毗鄰楚國的正卿說出兩個答案,而且這兩人都一本正經,讓趙武很郁悶,有點被捉弄的感覺。

    子產見趙武神色不對,趕忙清了清嗓門解釋:“大約一百年前,楚國的襄成君剛接受爵位的那天,他穿著華麗的衣裳,被隨從們簇擁著來到河邊。楚大夫莊辛剛好路過,他拜見完襄成君站起來,想和襄成君握一握手。”

    趙武驚嘆:“原來握手的禮節淵源在這里,居然如此久遠?”

    向戎翻了個白眼,悄悄嘀咕:“也就一百多年而已,怎么就算淵源久遠?”

    子產施展他的口才,繼續滔滔不絕的解釋——這一刻,他仿佛找到了當年教訓范匄的那種成就感……這不,他又憑借自己的知識教訓了一位晉國執政:“一百多年前,握手的禮節并不常見,而且襄成君是大貴族,楚大夫莊辛不過是一個下級官員,他不顧等級的差距,去握住貴人的手,這在當時是極其無禮的冒犯,所以襄成君聽后十分生氣,他為此臉色大變。莊辛見了,也有點不自在,他轉身去洗了洗手,給襄成君講了一個鄂君子的故事……”

    子產清了清嗓門,江風吹來,他那挺拔的身軀衣袖飄飄,頗有點后來的風流才子的感覺:“莊辛說:有一天,鄂君子坐在一條富麗堂皇的、刻有青鳥的游船上,聽見一位掌管船楫的越國人在擁槳歌唱。歌聲委婉動聽,鄂君子很受感動,但就是聽不懂他在唱些什么。于是鄂君子招來了一位翻譯,讓他將劃船人的歌詞翻譯成楚國話——這就是這首《越人歌》。

    越國的語言比楚國語言更難懂,而且越國向來被認為是比楚國更蠻夷的村寨,楚國人這次第一次翻譯越國的詩詞,此后楚國的音樂與文學深受這首歌詞的影響,所以向戎說它是《楚辭》的源頭,這沒有錯啊。而我指出了它的本來名字——《越人歌》。”

    趙武一聽,興趣盎然,此時,楚國歌伎繼續在船上,媚眼如絲的沖趙武吟唱著聽不懂歌詞的《越人歌》,趙武著急上火的問:“歌詞是什么?”

    子產逐字逐句的根據楚女的演唱翻譯:“今 譯:“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知得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趙武心不在焉的追問:“接下來呢?”

    子產笑著回答:“這首歌詞說的是:情不自禁。當初,鄂君子聽明白歌詞的意思后,情不自禁立即走上前,擁抱了那位越國劃船人,并把繡花錦衣蓋到那人身上。而楚國襄成君聽完這個故事,也走上前去,向莊辛伸出了友好的雙手——從此,人世間有了握手禮。”

    趙武悠然神往:“我記得我加冠的時候,家族新成年的武士向我效忠,當時有個禮節:我把佩劍與鎧甲贈給家族武士,而后將雙手放到這位武士的雙手當中,說:‘今后,我的安全交給你了’——似乎我晉國有這樣類似的握手禮。”

    莊辛最初弄的握手禮是單手握住對方的手,而襄成君聽完這首歌詞后,把雙手放入莊辛的手中,回的是“雙手相握禮”,趙武說的就是后者,貌似這種禮節在晉國早有存在,至少在趙武舉行加冠禮的時候,這種禮節已經很成熟了。

    子產嘆了口氣,他看了向戎一眼,向戎露出深深的失望,他搖著頭嘆息。見趙武不知所以然,子產解釋說:“武子,你的禮儀老師確實不怎么樣,有些禮節,是需要在家族環境里進行十多年熏陶的,躲在深山老林里是教不出來的,比如這些禮節的由來。”

    子產深吸了一口氣,神色落寞的繼續說:“從來,勝利者書寫歷史。換句話說,這世界的主角是勝利者,歷史的記述是圍著勝利者轉的,其他人只不過是配角,如果他們不與主角發生交往與牽扯,那他們就是被歷史忽視者。

    國家與國家之間的關系也是這樣,一部《春秋》史,半部晉國史。晉國是百年霸主,春秋歷史的記述是圍著晉國轉的,如果我們這些小國,沒有在以晉國為主導的事件中出現,那么在這段歷史記述當中,我們這些小國就根本不存在。

    風俗也是這樣!文化也是這樣——當晉國稱霸的時候,晉國的風俗就成了天底下最高雅的風俗,晉國的愛好就成了天底下大多數貴族的愛好。而當晉國失去霸業的時候,那么歷史的大舞臺上,主角就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接替晉國霸主地位的人。”

    趙武明白了,他輕輕的吐出一個人的名字:“楚莊王。”

    子產與向戎拼命點頭,子產接著說:“楚莊王‘三年不鳴,一鳴驚人’,他取得霸主位置之后,許多楚國的風俗就成了世界的強勢流行,比如握手禮,也因此普及各國。因為剛才那首《越人歌》的原因,所以當人感覺到,需要把自己誠摯的交托出去的時候,就將雙手置于對方的掌中,以此表示自己對對方的衷心傾慕。”

    稍停,子產看了一眼楚國歌伎,這時,楚女已經唱完歌詞,她扭身楊柳細腰走到趙武面前,伸出雙手,將蔥白的手指放在趙武的掌心。子產趕緊補充:“……以及衷心愛慕。”

    趙武尷尬的笑一笑,他牽起楚女的手,把楚女拉到身邊,帶著回憶的神情說:“我晉國似乎也有一首類似的詩,我記得好像叫《綢繆》(詩經.唐風.綢繆),歌詞大約是: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綢繆束芻,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見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綢繆束楚,三星在戶。今夕何夕,見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晉國原來叫唐國,后來改稱晉,所以唐風就是“晉風”。春秋時代,“束薪”的意思是談婚論嫁。這也是一首類似的傾慕衷腸的歌。

    子產站起身來,睿智的詰問:“是《越人歌》在前,還是《邂逅歌》在前?”

    趙武以“綢繆”歌間接回答了楚女的愛慕,子產在此純粹出于打岔的心理,將趙武的意思引開,仿佛趙武吟唱《綢繆》,只是為了比較與《越人歌》的長短。這位楚女長的非常媚態,子產現在已經后悔將楚女贈給趙武。

    趙武是誰,天下第二人!一旦他被楚女誘惑,對楚國有了好感,那么在天下爭霸中,只要趙武手稍稍一松,世界的格局將要為之變化。而鄭國是毗鄰楚國的國家,出于國家利益,子產容不得趙武對楚女唱《綢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