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李世民又聽到牢房里李承道正問道：“能跟我說說，你是怎么得出這個結論的嗎？”
馬周隨即講道：“那學生的大膽說說，還望老師指正！”
“學生之所以判斷科舉制能暫時壓制世家門閥主要是因為外部矛盾的改變！”
“隋末大亂，許多世家門閥也因此隕落，無數的世家子弟因此變成了寒門子弟，這一批人失去了顯赫的家世，但并沒有失去他自身的學識！”
“因此如果陛下決心打壓世家門閥，這群人就會獲得出頭機會，從而使科舉制短期內能突破世家門閥的教育壟斷！”
馬周這邊剛剛說完，李承道便鼓起掌來。
“說的不錯！”
馬周受了鼓勵便繼續說道：“而學生之所以說之后世家門閥會重新占據主導，依據也是如此！”
“這一批因戰亂跌落的至寒門的世家子，畢竟人數有限，最終大唐想要維持統治，還是不得不仰仗世家大族提供的受過教育的人！”
“學生也是出生寒門，這求學一路上受了多少苦楚，我自己都數不清了，經常為了一本書，去給別人抄書，干活！”
“而那些世家子坐在家中，就有讀不完的書籍，受到教育最多的始終是這些世家子！”
“所以我才斷定，再過上十來年，科舉制將重新變成世家子弟晉升的工具！”
李承道聽的連連點頭。
“那你又怎么判斷，最終科舉制會一定獲勝呢？”
馬周頓了頓答道：“因為老師你傳我的活字印刷術！有了這門技術，書籍的印刷成本就會大大降低，書籍的價格也會相應降低！”
“便會更多的如我一樣的寒門子弟能夠讀的起書，當寒門子弟的讀書人數量超過世家門閥子弟的讀書人，科舉制就會發揮出它真正的作用！”
李世民在門外聽的連連點頭，他雖然沒預計的世家門閥會反復，但從長遠看，他這點和馬周預料的是一致的，那就是科舉制必將取代門閥世家對教育的壟斷！
李承道欣慰的看了馬周一眼。
“你能分析出這么多，已然很不錯了，但有一點你忽略了！”
馬周立刻俯首回道：“請老師指正！”
“那就是世家門閥并不會這么簡單的退出舞臺，因為使世家門閥出現的經濟基礎并沒有覆滅！”
“西漢之時，漢武一道命令，全國的大族都被他送去守陵，沒人敢違逆！豪強為禍地方的情況頓時得到了緩解！”
“可到了東漢，便再也不能，你可知道為什么？”
馬周想了想回道：“東漢朝廷大多數皇帝都很年幼，皇權把持在外戚和宦官手里，沒了漢武的權威自然不能再行事！”
李承道贊許地點了點頭：“你說的只是一方面，其實更重要的是，這些豪族已經進化了！”
“不知道你有沒有見過長安城外那些高墻圍起來的村寨？”
馬周隨即回道：“學生自然見過，不只是長安，從山東到關中，到處都是這種村壘！”
李承道：“這就是那些世家大族在經濟層面的倚仗了！大片大片的良田被這些世家大族建造的村壘所占據！”
“無數的流民佃農也不得不依附他們，給他們帶來了充足的人力，從而形成了一個個自給自足的小型社會！”
“這才是世家大族敢于對抗皇權，甚至壓倒皇權的根基！”
李世民聽到這里呼吸為之一滯，這正是他所擔憂的，不過他已經在各地方組建府兵。
隋末的大亂帶來了大量的無主土地，李唐朝廷便將這些土地集中起來分給那些失地的流民，當然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這些流民拿著朝廷的土地，就得承擔相應的義務，在農閑時節便會被集中起來加以訓練，在戰時成為大唐中央軍的補充，這便是府兵。
這些府兵不僅能在戰時提供力量，在平時也能給地方官的權威背書，懲治那些不聽話的世家門閥！
至少李世民是這么想到。
不過緊接著他便聽到李承道說道：
“在京畿地區還好說，這里有直屬于中央的衛兵，因此在京畿附近的世家往往還比較乖巧。”
“可出了關中，面對這些高墻深溝的村壘，地方政府拿他們就沒什么辦法了，靠地方府兵是很難攻破這些要塞的！”
“甚至很多地方官員本身就是出身世家，于是干脆就互相勾連起來，這便是從東漢延續至大唐的世家門閥的生存狀態！”
李世民這下是真有點慌了，如今還好，很多地方軍政長官還是跟著他李二打天下的功臣，可等這代人逝去，地方長官的席位毫無懸念的會落入門閥世家的手里。
到了那時候自己引以為傲的府兵制還能制約這些門閥世家嗎？
“世家門閥是三條腿走路，一是教育，二是經濟，三則是暴力！”
“想要徹底鏟除世家門閥的勢力，就必須消滅他們的經濟基礎，而他們的經濟基礎則倚仗村壘和裹挾的佃農保護！”
“所以想要世家門閥徹底退出歷史舞臺，單憑科舉還不夠，還得再來一場大亂，徹底掃除世家門閥的經濟基礎才行！”
馬周聽到這里隨即驚訝的回道：“可要是天下大亂的話，大唐豈不是危險了？”
李承道笑了笑：“多稀奇啊！大隋才沒幾年啊，放大到歷史尺度，改朝換代不是很平常的一件事情嗎？”
“不過你也不要擔心，我說的那場大亂還早著呢，起碼得等到大量如你一樣受過教育的寒門子弟被截斷了上升通道，大量底層的百姓過的朝不保夕，這個時候兩者一結合，就會蹦出無盡的力量，徹底埋葬世家門閥，以及以世家門閥為血肉來統治華夏的李唐！”
一陣無名火在李世民胸中燃起，他是知道天下沒有不滅的王朝的，但他還是接受不了李承道的預言！
他很想沖進去質問李承道。
以前的王朝因為這樣那樣的錯誤，最后淹沒在歷史的塵埃里，大唐只要不重蹈覆轍，憑什么就不能江山永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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