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太后坐在案前,目光透過窗棱,看向遠處天子的座艦。
議事的大臣已經走了很久,艙里的燈光依然亮著,天子還沒有休息,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又要忙到什么時候。
照時辰來看,今天怕是又不會過來請安了。
這已經是第三天了。
平時天天見面,倒也沒感覺到什么。突然之間,天子連續三天不露面,她一下子慌了起來。
失而復得更可貴,得而復失也更可怕。
如果一直在冷宮里,這輩子也就罷了。可她已經從冷宮里出來,享受了大半年的榮華富貴,要是此刻再讓她回到冷宮里,她絕對承受不了。
雖然這個可能性不大,卻不代表一點沒有。
越是內斂的人,心思越狠,先帝就是最好的例子。
曾經那么恩愛的夫妻,一旦翻了臉,先帝就將她遺忘在鄴城的冷宮里,終生不見一面。
虞太后有些后悔,事情做得太急了些。
鐘琰推門進來,見虞太后看著外面出神,立刻明白了虞太后的心思。她掩上門,來到虞太后的身后跪坐,伸手去解虞太后的發髻。
“太后,時辰不早了,早點休息吧。”
虞太后收回目光。“皇嫡子已經睡了?”
“剛吃了乳,睡了。”鐘琰笑道:“還是太后有先見之明,找的幾個乳母乳水充足,要不然真不夠他吃的。這孩子長大了,身體一定是極好的。”
“這是天佑大魏。”虞太后淡淡地說道:“從武皇帝起,歷代都有皇子早夭,對傳承極為不利。如今天子的第一個兒子如此強壯,將來要省多少麻煩啊。”
“誰說不是呢,太后思慮深遠周密,非常人可及。”
“別人能不能懂,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虞太后幽幽嘆了一口氣。“天子能不能懂。”
“天子聰明過人,豈能不懂。”鐘琰心知肚明,安慰道:“只是皇后新崩,親征之事受阻,天子有太多的事要安排,一時顧不上其他。等忙過了這陣,自然會來感謝太后。”
“感謝什么的,也就罷了,他不怪我多事,我就感激不盡了。”虞太后拍拍鐘琰的手臂,欲言又止。“現在回想那天的事,雖說出于好意,終有逾矩之嫌。你若有機會遇到天子,當代我請罪。”
“太后言重了,何至于此。”
鐘琰一邊說著知心話,一邊服侍虞太后就寢,一切安排妥當,這才出了艙。站在廊下,看著不遠處的御舟,看著被映在窗上的幾個人影,鐘琰想了想,突然心生一計。
——
“陛下,貴嬪張云英求見。”尹大目輕輕拉開艙門,躬身稟報。
“張貴嬪?”曹芳有些意外。
張云英性格直爽,不會是察顏觀色的人,除了輪到她侍寢,這時候她通常都已經睡了。
“她有什么事?”曹芳正和張華、諸葛靚聊得投機,不想被人打擾。
“她說奉太后之命,來進宵夜。”
曹芳聽了,倒不好直接拒絕。他這兩天沒去見太后,就是在表示不滿。但太后派人來賜宵夜,他卻不能直接拒絕,讓別人都知道他和太后翻臉了。
“讓她進來吧。”曹芳拍拍肚子。“正好有些餓了。”
一會兒功夫,張云英帶著兩個宮女走了進來,從食盒里取出熱氣騰騰的夜宵,先取了一碗,送到曹芳面前,又命宮女各持一碗,賜給張華、諸葛靚。
張華、諸葛靚連忙謝恩,退到一旁去吃。
曹芳看著碗中散發著淡淡酒香的小米團,胃口大開,拿起調羹,淺淺嘗了一口,隨即說道:“這是你做的?”
張云英眉頭一挑,有些不好意思。“是的,臣妾剛學的,陛下覺得還行嗎?”
“向誰學的?”
“呃……鐘女史。”
曹芳心知肚明,一點也不奇怪。
如果沒有人在背后指點,張云英才想不到進夜宵這種事。除了她本人性格的特點之外,和他對后宮一向嚴格的壓制也有關系。即使皇后已經崩了,也沒有人輕易跳出來爭寵。
“她還說了什么?”
“沒說,就是太后心疼陛下,讓陛下不要擔心皇子,她會照顧好的。等陛下忙過這一陣,再去看他不遲。”
曹芳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么。
鐘琰讓張云英傳的話很含糊,“再去看他”還是“再去看她”,實際上并不清楚,但意思卻是一樣的。
他這兩天沒去拜見太后,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
太后主動給出了理由,讓他可以名正言順的不去拜見,這是主動讓步了。
曹芳吃完夜宵,將碗還給張云英,一邊抹嘴一邊說道:“你先回去,我可能還要一會兒。”
張云英心領神會,喜滋滋的去了。
出了艙,下了御舟,回到太后的座艦上,鐘琰已經在等著。
一見張云英的臉色,鐘琰就笑了。“看來貴嬪任務圓滿,賀喜了。”
張云英一把握住鐘琰的手。“女史真是好軍師,計無不中,天子不僅用了夜宵,還要我侍寢呢。”
“那貴嬪就別耽擱了,早點回去準備吧。”
張云英有些不好意思。
她現在的確想趕緊回去準備,等著天子臨幸,只是受人之托,不能不善始善終。
“不急在一時,天子很忙,估計還要一會兒。他和張華還有另外一個少年正在談事情,雖然不知道談的是什么,但案上擺了一堆地圖,應該與軍事有關。哦,好像還有屯田……”
張云英竭盡所能,將自己剛才看到的、聽到的都轉述給鐘琰。
鐘琰聽著聽著,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
從張云英沒有條理的敘述中,她隱約感受到了一件事。
天子無法親征并州,可能要重新將精力放在整頓豫州屯田上。
潁川這一劫看來是注定逃不過啊。
張云英說完,匆匆回自己的艙室去了。
鐘琰站在廊下,心神不寧,不時抬頭看一眼遠處的御舟。
她清楚天子的性格,當他決心要做一件事的時候,他絕不會輕易放棄,而且一定會有充足的理由讓他不得不這么做。
這是什么樣的理由呢?
潁川世家曾經是大魏崛起的棟梁,為何現在卻成了天子必除之而后快的毒瘤?
這似乎已經不是兔死狗烹可以解釋的了。
“鐘女史?”一個聲音打斷了鐘琰的思緒。
鐘琰吃了一驚,抬頭一看,才發現天子曹芳站在她的面前,眼神疑惑地看著她。
“陛……陛下?”
“這么晚還不休息,你是……在等我?”曹芳看了看遠處的御舟,忽然明白了鐘琰的心思。
她這是不放心張云英傳話,要親自討個準信嗎?
走廊很窄,兩人靠得很近,曹芳忙碌了一天,還沒洗漱,身上的味道也很重,鐘琰想避都避不開,一時心慌意亂。
“不……不是。”鐘琰情急之下,脫口而出。“臣妾在賞月,想吟幾句詩。”
“哦,吟詩啊。”曹芳點點頭。“不知我能否有幸,聽聽女史都有哪些佳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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