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不問出處。”王城深吸一口氣,將心中苦悶強行壓下,反唇相譏,“顧少宗主出身名門,這糾察出身的言辭,卻叫人大失所望——莫非這是流風宗的傳統?”
顧清風早有準備,好整以暇的道:“是否流風宗的傳統,無須閣下操心。我倒是知道閣下有一師妹,曾與閣下是竹馬之交。”
“你們朝夕相伴、形影不離……”顧清風滿眼憋壞,“可惜。”
……
王城視線一橫,下意識看向望江亭,臉上深色復雜。
不過轉眼間,他便付之一笑:“顧清風,你剛才也說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你無非是想激怒于我,誘我死斗。借這論武之戰,報那兩年前的一劍之仇?”
顧清風呆了一瞬,心里叫苦:他大爺的,我都揪著你痛心之處插刀子了,這都不生氣?這都能忍?
打嘴仗,就是要沒臉皮,就是要賤。
奈何人家王城偏不吃這套。
四平八穩,滴水不漏,任你有一千張嘴,我自巋然不動——真急眼了,難不成真和顧清風死斗?
眼下四國結盟,欲要建立太平盛世,在這節骨眼斬殺流風少宗主,等于向大圩國宣戰!
莫說斬殺,就算打得傷損太過,恐怕也會遭到問責……
王城身為清瀾宗大弟子,必須擁有這樣的大局觀!
否則……
恰如顧清風所言,毫無背景的王城,稍有不慎,即有可能成為宗門的棄子!
——
“看樣子,是我小看了你。”顧清風深吸一口氣,右手按上刀柄。
對付真正的強者,口舌之利向來無用。
王城久負盛名,雖然心有魔障,卻不至于被顧清風的三言兩語激怒。
他右手按劍,眼眸中寒光流轉:“我倒希望,顧少宗主真的擁有睥睨天下的實力——請!”
——
嘴仗沒打贏,難免墮了氣勢。
好在顧清風并非真的瞧不起王城出身,其目的也被王城說中——就是借故爭吵、激怒,讓這一場對決的火藥味直線上升。
“請!”
顧清風撫平心緒,口中輕喝之際,腳下猝然發力,使那竹筏忽的向后一退。
黑霧綻開之際,宛如江中魔神,帶起一片雷蛇疾躥的幽冥刀光,“咻”的一聲破開水浪,直沖王城!
刀勢蓄累,尚未起手,便令得江面宛如煮沸。
天品高級戰技,狂風斷岳!
……
王城眼眉微瞇,聽得黑霧之中隱隱傳來四聲連爆,右手輕揚,拔出佩劍。
與此同時,四朵戰魂帶著些玄妙的節奏,接連爆出!
紅色,《火字卷》,炎墟。
紫色,《震字卷》,雷獄。
青色,《風字卷》,勁足。
以及一抹變幻萬千的梅紅——《異字卷》,墨梅!
“相思血,都沁綠筠枝……”
“劍歌寒,皆瀝心竅血……”
王城心中吟唱,竟無一朵戰魂化為戰魂甲。
盡數化為璀璨星芒,匯入手中利劍……
四魂齊聚,專屬戰魂器之——斕影劍!
抹腕出劍之時,王城手聚墨梅光華,劍閃雷炎之光,迅捷齊勁,堪稱當世罕見。
天品高級戰技,劍瀾天!
——
嘭!
轟……
稍顯亢長的罵戰過后,清瀾江上綻起前所未有的爆閃,霎時間光華散落——
爆聲累累,好似隕石墜地。
江波激蕩,猶如百年海潮。
令得那鐵甲戰船沉浮不定,嘎嘎作響。
……
兩個人影錯肩膀而過,各自立定波瀾之上,在瞬息之間的交手,竟已施展全力!
……
顧清風背展戰魂翼,目光癡顫的立于江面,捏緊幽夢刀的右手,有著明顯的顫抖。而與之背對的王城,看著散碎的劍芒,把江上飄蕩的竹筏斬為齏粉,心中蕩漾,升出些深埋心底的悵惘。
然則無論如何苦持,勝負終有定數。
顧清風氣息一泄,“嗬嗬”的粗喘幾聲:“媽的,還是差了一點?”
王城臉色凝重,未敢貿然回頭,言語間惆悵萬千:“顧少宗主,承讓!”
話音才落,只見顧清風側肋肩窩,滋滋的綻出殷紅血跡,一頭栽入波瀾之中。紫衣執事連忙上前,將其打撈出水,送往醫治。
——
“他居然輸了?”秋玄清驚覺起身,白皙俏顏滿是難以置信,“顧清風怎么會輸?”
司離滿眼焦慮,亦感到十分意外:“阿鳳不該輸的,他不該輸的……”
來自大圩、西荒的兩位公主臉色凝重,皆是如坐針氈。
短暫的焦慮過后,不約而同的將目光投到余斗身上——
“哥……”
余斗眼看顧清風落敗入水,眼眸接連晃動。
王城四魂合一的實力,著實出人意料。
莽撞硬拼,不僅無法取勝,反而會遭其重創……
顧清風縱有三星戰靈的武境,加上刀主陣法的加持,有著媲美五六星戰靈的實力。
但是……
王城歷經劍冢磨礪,非同小可。
其武境本就占優,加上諸多磨礪、增幅,一劍之下,鋒芒帶過顧清風胸口至肩,兇猛的靈元之力,更是如同海潮鋪面,竟把顧清風直接擊倒!
一招之下,勝負已分。
“相公……”嚴雀妙目輕顫,看到江面上的對決,不由擔心起來,“你有把握接住那一劍?”
余斗看到顧大哥落敗,心里五味雜陳,苦澀不已:“清瀾宗絕學,天品戰技劍瀾天,一劍見藍天……雀兒,普天之下,可有同武境者,扛下過這一招?”
嚴雀搖頭:“清瀾宗劍法戰技,東南稱絕。此一招劍瀾天,堪為天品上乘,對上九成九的東南俠士,都具備倔強的統治力。”
“或許……”嚴雀想起東萊島上的一些見聞,當下不敢之言,“只有那個辦法了?”
“昂——”余斗點了點下巴,心中雖有解法,不過面對當下之局,卻是隱晦難測,不敢有絲毫輕妄。
那個辦法?
鬼知道是否奏效?
——
“望江亭論武八進四之戰第四組,王城勝出。”隨著顧清風落水,被幾名紫衣執事救出,王緒宣告了本輪比試的結果。
他未曾停留,果斷開啟了下一輪的比拼——“望江亭論武半決賽,蘭磊、王肅,即將競逐第一個決賽名額!”
“時辰到,開始!”
——
又是兩艘竹筏會于江心,兩位青年戰靈展開激烈搏斗。
余斗略顯慌亂,下了望江亭,等那紫衣執事,將顧清風帶上岸來。早有清瀾子弟抬著擔架伺候,準備帶回宗門治傷。
“豆豆……豆豆……”
擔架上,顧清風淺聲低喃。
余斗臉如黑炭,站在擔架旁邊:“哥,你……”
他正想匯聚戰意,用“芝命”戰技替顧清風治療傷勢,卻被顧清風擺手制止:“剛才一招,我與王城各出九成之力……”
“哥……”余斗眼眶發紅,并不愿意接受這樣的敗局。
本以為自己和顧清風,已在同輩之中站穩腳跟。
不論遇上何等強者,都有機會戰而勝之!
但是……
顧清風上來一通嘴仗,非但沒有取得預想的效果,反被王城拿捏七寸。
非但沒能搶占攻勢,反被王城數劍之間,劈得大敗虧輸,難以止損……
“豆豆,豆豆……”顧清風短促的一擊,已然拼盡全力,他的聲音漸漸虛弱下去,想要表達的意思卻分外明朗,“一定要贏,一定要贏!”
——
余斗當然想贏。
自從在噬魂山脈接連擊殺了許多盜匪,他就從未考慮過“生老病死”。
他一切的夢想,皆是擺脫“魚雀之亂”的牢籠。
是刷開清瀾宗的鐵甲桎梏!
……
然而事與愿違,這世上從來都沒有逆挽狂瀾的救世主。
“豆豆……”
顧清風已經無法睜眼,表情看起來極度疲憊。
余斗握住他的手,體會到兄弟的情緒,安慰的道:“哥,你放心——我不會輸!”
“……”顧清風慘遭重創,隱約聽到余斗的言語,鼻息中發出輕微的“哼嗯”聲,便失去了知覺,昏死過去。
——
他不敢松懈,直把顧清風送到療傷凈室,并和大圩離沁公主協商一番,才總算懷揣著“禮貌”的心態,面對清瀾宗的諸多強者。
“經由一番‘苦戰……’”天廓之中,王緒的聲音有些滑稽。
但他絕非做做,而是出口成章之時,自然而然的認為——那樣的“別字”、“通假字”看起來有些滑稽。
王緒才懶得尋根究底,字句清晰的道:“由蘭磊、王肅、余斗、王城晉入前四名——半決賽立即開始,請第一組蘭磊、王肅做好準備!”
……
余斗跟在顧清風身側,直到凈室之中,不敢有半分退縮。
直到司離派遣的西荒高手到來,才稍有些許松懈。
回過神來,蘭磊、王肅已經戰作一處——之前蘭磊背叛王肅,在危急關頭棄之而去,說來手段不精,卻在對決之時屢建奇功,逼得王肅只有遮攔之功,而無反擊之策。
“……”
余斗不曾多看一眼。
對他而言,顧清風的安危大過天,直到司離派來幾名大圩高手,才稍稍放心。
而待他再回望江亭,王肅已經獲勝!
——
“果然如此么……”
余斗目睹王肅擊敗蘭磊,不多言語,當即施展天行翼飛凌半空,直略江心。
在王肅的指引之下,王肅退場,暫歇片刻的王城再度登場,來不及使用竹筏,直接身化流光,飛凌清瀾江,跟余斗相對。
……
“你又有何話說?”
王城打量余斗,看他面色發黑,好似數年不曾輕細的鍋底,不由蔑然發聲。
余斗定住身形緩緩下落,直至足尖點在那細碎的波瀾之上,才散去戰魂翼,死死盯著王城:“我有一事請教。”
“哦?”王城眉尖一挑,隱有所感,“何事?”
余斗氣息內斂,渾身不透絲毫殺意。靜立波濤之間,宛如一名世外高人,如此身法,亦讓不少人為之驚嘆。
“小事……”余斗淡然一笑,“誰,指使龍虎宗李虎針對余家?又是誰,指使黑煞宗針對鶴山宗?”
他的笑聲略顯詭異,似乎與己無關,又似乎隱藏著某種關聯。
王城聽聞,不無揶揄的道:“余斗,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呵?”
余斗不依不饒,腳踏波瀾,步步靠近:“堂堂龍虎宗,有著五名以上戰靈強者,卻讓副宗主李虎參加河間集魚市之戰……”
說話間,仿佛提起了某件極其荒謬之事,余斗嗤笑連連:“龍虎宗正臨著清瀾江,李家在流溪城也不缺水產——怎么,當真差這一口魚食?”
“黑煞宗有至少十名戰靈,是國內一流宗派,卻因為路邊口角,紛紛跳入清瀾江……”
余斗越說,越覺得諸事離譜:“難道我清瀾國的江湖人士,多是這等潑皮無賴?亦或是供人驅使,墻頭立草?”
王城聽得言語,臉色愈加陰沉。
但是近來江湖輿情,對清瀾宗極為不利。
縱有鐵齒銅牙,恐怕也辯駁不得。
至于那些蹊蹺事由……
“東南大陸看似初定,卻依舊紛亂不已。”王城心如止水,平靜應答,“你非要借題發揮,把這些臟水潑到我身上,我也無所畏懼——只是奉勸一句,莫要因為心頭熱血,就被幕后之人當了槍使!”
——
余斗還真沒想過,這番責問會遭到“抵賴”。
在他看來,王城雖是敵人,卻不失“江湖俠士”之名。
其人嫉惡如仇、殺伐果斷、敢作敢當,向來是清瀾宗的一把利劍!
王城往日為人,除開一些辣手之舉,還真不愧為劍中君子。
如果那些事情真是他做的,他不會否認。
但是……
“不是你,那是誰?”余斗察覺到,王城的情緒并非毫無波瀾,他壓抑住心頭怒火,盡量平靜的與之交談。
王城飛懸江面,朗星之目光芒繁雜。
分辨出余斗的情緒,他稍顯踟躕的笑了笑:“余斗啊余斗,江湖傳言你狡黠多智,難道除了我,你心里就沒有其他‘罪魁禍首’?”
“其他……”
余斗眼瞳微顫,“罪魁禍首……”
“哈哈——”
王城又是一笑,那笑聲分外寂寥,甚至有些滄桑。
那笑聲……根本不應來自一名未滿三十歲的青年俠士。
然而……
那寂寥的笑聲,偏偏由王城發出,在江上擴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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