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鋼鐵黎明 > 第206章、紅布
  谷地大市場的熙攘人流里不乏身材姣好的蠻人女子,其中多數也都是身體康健,沒有輻射瘤的標致人兒,此刻即便是快要入冬的夜晚,剽悍的她們一般也穿著皮毛獵衣,絲毫不臃腫,將曼妙的身段顯露無疑。

  辛廿四與恰好路過的同袍攀談著,這個名叫蘇勇利的軍裝中年與辛廿四是將近二十年的交情,與他一道叛離了復興軍,轉投到灰野人這邊。由于其原身份是中尉級別的副連,戰術操練等一應熟稔,因此頗受羈絆者倚仗,為她訓練處出一支以轉投老兵為骨干,精選部族勇士為士兵的精銳。

  “辛哥你這是趕著回家呢。”蘇勇利朝著他手中提著的才喝了兩口的麥酒擠了擠眼,不無調侃道:“管得嚴?平時不是看你只肯留小半瓶?現在聽話才偷嘗半口?要不我請你一杯?”

  辛廿四苦著臉拍拍哥們肩頭,他感到這里的野人女孩投來的眼神幾乎要把他倆燒化了,若不是這里人人都識得他,說不定當場就有人好好請他這杯酒。

  “行了吧,我路過買杯而已,待會兒就走,倒是你別流連忘返,誤了明天的事。”

  蘇勇利聞言哈哈大笑,他接過攤主遞來的燃酒,回答道:“又不是偷摸的,咱也沒占人家便宜,你情我愿公公平平,總比用一張狗屁倒灶工業劵去包人家農場女工半個月一個月來的強。”

  這說的是谷地部族待這些轉投老兵很好,在羈絆者的強力管控下,谷地內禁止任何形式的私斗,一切憑工作貢獻來計算分配。不過轉投老兵普遍有一技之長,一旦編成復興軍式的班組,更是能輕易擊敗數倍的部族勇士,常常作為羈絆者的親衛隊,因此薪資頗高,而谷地較公平自由的氣氛也天然受人喜歡,在確定羈絆者所說的復興軍劣跡是真后,大多數俘虜也就心甘情愿留了下來,反正基本都是未成家的青壯男子,況且回去了從烈士身份變成了叛徒身份,熟知地下城政策的人懂得這樣反而對家中親友不利,索性就留下來。

  “別逍遙過了頭,石頭那邊事做的差不多了,過不了太久咱們就要去會會老朋友了。”辛廿四攔住了攤主遞來的下一杯酒,口氣微有嚴肅道。

  蘇勇利面色未變,眼神卻是凝了凝,他奪過被攔下的那杯酒,仰頭一飲而盡,抹嘴道:“對上老朋友就不容易回來了,還是多喝兩杯省的以后沒得喝。”

  辛廿四見狀也不再多勸,他知道老友的脾性,見他與女攤主聊得火熱起來,笑了句“別給你榨干了”,這才往因快要宵禁,返回人群擁堵起來的市場出口走去。

  在太陽徹底消失前,辛廿四轉過部族議事大廳邊干凈的石板路,三轉兩轉到羈絆者直屬“舲”部族的居住區內。已經到晚飯時分,家家戶戶的木磚結構房屋上都冒出了炊煙,聞著味是很熟悉的玉米餅。

  到了借口,辛廿四露出笑容,他望見了家門口前坐著等他的人。

  “快進去吃吧,說過我回來晚了你和兒子就先吃著,飯涼了再熱費柴火。”

  眼瞼下有顆美人痣的野人女子比辛廿四還略高了一些,她伸手拿過了丈夫手里提著的酒瓶,發現基本沒怎么動,揚眉一笑,潔白的牙齒在夜幕中添了抹亮色。

  “族里還會少了你這點柴火錢?”

  說罷,她打開房門,轉頭間,發髻后別著的紅蝴蝶結雖然褪色地厲害,但依然給辛廿四的心扉撞得跳了一跳。

  這是間稱不上大也談不上豪華的普通磚房,與所有的野人式建筑相似,進門便是一個火坑,上面一直架著一大鐵壺水,而廚房也兼做了柴火屋。

  辛廿四先見過有些困意的兒子,這是個還未出襁褓的幼兒,裹在獸皮躺在搖籃中,許是父親歸家的寒氣還沒消透,直接張嘴哭了出來,弄得他有點尷尬。

  “娜塔莉,先喂兒子吃吧。”辛廿四喊道。

  娜塔莉先給丈夫盛了碗燉菜,才給孩子喂起羊奶,她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起白天的事情,不外乎今天是部族配給布匹的日子,她去領了屬于一家三口的兩段棉布,準備用這個做個新毛毯,之后再過一個月圓就是冬種節,那時候會額外給一批木炭,也意味著越冬正式開始。

  “四啊,你什么時候走?”

  娜塔莉的通用語說的并不流利,所以很多時候她不稱呼辛廿四的全名,尤其是知道諧音后,怕念錯了搞得丈夫不愉快,因此就索性喚單字。

  “最多三四天,羈絆者在南邊的活動要到頂了,是該去收尾了。”辛廿四瞅了眼偷偷把帶回來的麥酒藏進暗處的妻子,他只呼嚕嚕地吃著燉菜。

  “有機會帶朵花回來,這個戴頭上,我怕集會上丟了。”娜塔莉摘下后腦別著的紅蝴蝶結,眼眸里深情如許,喃喃道:“染色也容易掉,還是放箱子里合適。”

  辛廿四一口應了下來,他也不舍得這個蝴蝶結出意外沒了。趁著妻子抹起桌面,辛廿四一陣恍惚間想起昔年二人相識的場面。

  那會兒他才二十三歲,毛頭小子一個,駐扎在北琴外的一個小兵站里。就像大多數內地守備軍一樣,終究得遇上獸潮,恰逢他在野外作業,根本逃不進兵站里的地庫,只得悶頭往北邊跑,越過琿江時直接被水蛇纏昏過去,等到醒來時,就發現自己成了野人俘虜。那時覺得自己指定是完蛋了,結果一轉頭,才看到一個頭上扎著紅布的野人女戰士在給自己裹傷口,她一段一段解下發髻上的紅布,一段一段地裹在他腿上,僅僅發髻的紅布很明顯不夠,于是她很心煩地敲了辛廿四腦袋一下,從皮包里摸出又一長段紅布,給辛廿四的傷口包扎地非常到位。

  后來他才知道紅布的料子是用油蛛絲織成的,非要折換成錢,大概是他當時的半年軍餉,而作為野人的價格,是一整頭人狼,得用命去換。

  倒也沒有什么一見鐘情的戲碼,辛廿四第一次做野人俘虜時吃了很多苦頭,被娜塔莉揍過很多次,也被她護過很多次,直到某一天他被換俘贖回去了,他才意識到野人實際上沒那么非黑即白,只是礙于人人都懂的原因,沒有人愿意為此說半句好話,裝著野人不是野人,是匪軍匪人罷了,這樣抓回來了宰了,也不用多背什么心理負擔,畢竟消磨掉人的意義,才能忽略人的特征。

  之后的幾年里,辛廿四繼續做著一個前途稍微黯淡了些的復興軍小軍官,慢慢升了上去,做過團部機要,也做過基層連排長,甚至因為作戰得力,調去了特殊部隊。一開始他以為是特戰部隊之類的,等到開始捕獲野人,目睹他們送去一個個好比毒氣室的營地,他才曉得自己干的是一件很不光彩的勾當,但身為軍人,他選擇執行命令,畢竟作為一顆釘子,他的存在意義就是擰緊。

  只到那顆螺帽掉了。

  在又一次獵捕行動里,他看到那個發髻后扎著紅布的野人女戰士,他本想放掉娜塔莉,但是他的長官直接舉槍對準了她,不過沒有開槍,而是如尋常般說道:

  “小辛,注意了,我喊到三,你斃了她。”

  “三。”

  辛廿四想到了那些被打斷腳脖子,送到營地里的野人俘虜。他從來沒真正踏進過那座基地,那是因為他不想面對一些事情。

  “二。”

  已經丟掉武器,舉手投降的女人,此刻按道理,她就是一個俘虜,一個別著紅布、救過他命,沒虐待過他的昔年故人。

  “一。”

  那塊紅布有一說一,很配她。

  從那時起,辛廿四便知道自己不該再視若無睹,他選擇回頭一槍打死了長官,并往這個喜歡用人皮燈的人渣臉上吐了口痰。在逃亡的路上,他用那段紅布,扎了個蝴蝶結交給娜塔莉,直到現在,這個每天他都會重新折一次的紅布,已經褪色嚴重沒法再染了。

  回想其實只有短短的一瞬間,等到失神回來,他才發現妻子懷抱著孩子坐在他身邊,沒有看他,也沒有多說什么,就是坐在他身邊,蠟燭搖曳的光影給這個昔日彪悍非常的女戰士臉龐外鍍上層淺色的暖光。她在唱著不知名的歌謠哄睡著孩子,這既不是南邊的通用語歌曲,也不是野人語歌曲,而是來自某個壞掉的八音盒,因此旋律是什么,辛廿四自己也記不清了。

  但是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明白歌曲的意義。

  待到兩日后,一切準備完畢,蘇勇利、王石頭這些舊日同袍重新戴上軍服臂章,集結在谷地外時,辛廿四遙遙回頭望了眼僅能看到哨塔輪廓的谷地,他知道妻兒就在哨塔上遠遠地望著他。

  身后是妻兒,身邊是袍澤,身前是昔日,不過就像他的名字,信念是什么?對他來說,信念是知道自己應該做什么,然后為之付出代價。

  天堂就在,他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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