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國姓竊明 > 第9章 錙銖必較,明鏡高懸
  回到黃州之后,沈樹人內心牽掛的,依然是京城那邊厘金變法上奏的最終結果、什么時候能行文南方各省開始試點。

  不過,消息傳遞總要時間,各方也不可能卡得這么準。張煌言已經為他代理了兩個多月的工作,黃州這兒有千頭萬緒的事情等著沈樹人驗收、視察、交接,他也只好先投入到本職中。

  因為春耕播種的時節已經過了,所以視察各縣農業生產的活兒倒是不用太操心,反正不需要沈樹人來勸農。

  回到黃州的次日,他先是一頭扎進黃岡縣的兵仗工坊,召集了周鐵膽等工匠,驗收武器鍛造的成果,再看看實際裝備情況。

  這些工作都不用出縣城,一天就可以搞定。

  時隔兩個多月,再次故地重游時,沈樹人一眼就能看出,兵仗工坊的環境已經變了不少。場地規模都擴大了,一些地方還翻修過,看上去沒原來那么臟亂。

  一些相對簡易的加工機械,也逐步普及了,遠的不敢說,至少《天工開物》里提到的、如今現有的技術,哪怕原先不普及,湖北這邊沒人用,張煌言也都撥款搞定。

  比如,沈樹人上次來的時候,看到周鐵膽等人磨刀還是用普通的磨刀石,手持著兵器來回在已經凹下去的石頭上翻來覆去擦。

  如今,已經換了一批用繩結皮帶輪傳動、下面是跟自行車一樣腳踏轉動的機構,上面則是轉動磨砂輪的磨刀機床。

  雖然磨刀石和腳踏式砂輪機能加工的東西是一樣的,質量也不會有提升,但生產效率卻是實打實提升了數倍。

  這些東西的技術,西方人大航海時代中期,加工木材的車床普及后,就漸漸演化變形,明朝人其實也都會。只是缺乏人系統地觸類旁通,去總結“腳踏機床可以配合多少種刀頭、有多少種變種”,要不就是宋應星這種稍微總結了一下,也沒去推廣。

  沈樹人走之前,點撥啟發了他們后,張煌言的執行力果然不錯,現在回來至少已經把設備普及了。

  沈樹人自己對此不算意外,但跟著他一起新來的鄭成功、閻應元、張名振卻是看得嘖嘖稱奇。

  他們初到黃州,還不熟悉情況和自己的工作職責,沈樹人就帶著大伙兒一起視察幾天。

  如今這點程度的技術,也沒什么保密的需要。就算有人偷學了,也都是漢人受益。沈樹人巴不得大明南方各省的軍工部門,都去推廣腳踏磨砂輪呢。

  沈樹人找來周鐵膽的一個得力徒弟、如今負責磨礪刺刀的,和顏悅色地詢問:“這些刺刀,采用新法之后,磨礪環節工序能縮短到多久?原先用磨刀石來回磨,又要多久?”

  鐵匠恭敬答道:“回府臺大人,原先要打磨得精細的話,總得七八日研磨,這刺刀可不比菜刀,要開刃的部分很長,還得防止每一段磨得深淺不一。

  這還是給普通士卒用的刀的要求,如果是給千總、把總用的好刀,磨上半個月都不嫌多的。現在改用這種腳踩的磨砂輪,千總的刺刀最多也就三日打磨,普通士卒一兩日即可。”

  沈樹人滿意點頭,雖然武器質量沒提升,可這生產效率卻是三到五倍的提升!

  當然,這只是研磨這一個環節的效率提升,其他鍛打、出料那些環節,以及煉鐵本身提升不可能這么大。

  綜合算下來,刀劍生產速度暫時能翻一倍多就不錯了,后續還需要更多努力鉆研、從供應鏈上每一個生產環節下功夫提效。

  打仗打的就是物資,就是后勤。武器性能沒升級,能大批量普及,也是一種戰斗力。

  “這兩個月,咱已經生產了多少新式刺刀了?還有多少長柄戰斧?”沈樹人回頭,隨口向陪同的張煌言問起。

  張煌言如數家珍:“這里之前有五十個鐵匠負責打造刀斧,剩下的得打造火器。最近又招募了一批,把刀匠增加到八十人,還按工序分工,把鼓風燒火、出鐵條、疊打、淬火、研磨,分成五個環節,五批人各自專做其中一道。

  按照原本的工法,每人近半個月能出一把刀,十三四天吧。現在總用占用六個人、天的工時。”

  “人、天”這個單位還是沈樹人走之前發明的,就是指每人每天的工作量。進行更精細的分工后,每個環節的人天量都要折算過來,便于科學管理。

  從14天降到6天,確實進步不少。

  沈樹人接過張煌言遞來的賬本,上面顯示平均74人工作71個工作日,一共是5254人天,生產刺刀650把,長柄戰斧150把——長柄戰斧比刺刀更復雜一些,用料也多,所以要9人天才能生產一把。

  目前沈家軍1200人的火器兵,已經有800人裝備了刺刀和長柄斧,剛好各自占鳥銃手和斑鳩銃手三分之二的裝備需求。

  按照這個進度,再有四十天左右,就能確保把1200火器兵全部裝上近戰兵器了。

  賬目上顯示的花銷也不少,一柄刺刀所需的鋼鐵、燃料等原材料成本,約是七八錢銀子。鐵匠一個月造五把,工費平攤下來值五錢,差不多是一兩三錢,斧頭則要用到二兩左右。

  當然,這個數字并沒有把引進新機器設備的一次性固定投資算上。

  為了升級工坊的設備,前期砂輪機這些研發也花進去好幾百兩,試造機器時出現研發殘次品還有損耗。

  只不過這些一次性投資砸下去之后,可以換來后續的長遠利益,從此每造一把刺刀能比原先舊工藝節約七八錢銀子的人工成本。

  造上一千把,科研和設備成本就收回來了,再往后生產更多,省下來的就是凈賺。

  查清賬目之后,沈樹人很有首長視察工作的高屋建瓴,當著張煌言、鄭成功、左子雄、張名振做出重要指示:

  “今天的賬目,證明我們改用新工藝生產刺刀和長柄戰斧的決定,是無比正確的!雖然一開始會投入較多,但最終帶來的是長遠的好處!提升技藝、總結歸納、形成常規,才能垂拱而治。”

  要不是有些詞實在不適合用,沈樹人都恨不得直接提“科學技術才是第一生產力”了。

  可惜,明朝的人沒有聽完首長重要指示后鼓掌的習慣,沈樹人也只能勉強聽幾句贊美過過耳癮。

  眾人中,唯有鄭成功的地位相對超然一些,畢竟他背后有龐大的家族勢力,如今來湖廣做官,也只是鍍個金,不代表他要徹底投靠沈樹人。所以他也比較敢問問題,有自己的思考。

  “沈兄,可是你這么搞,又不保密,還要‘總結成文’,好處遲早會被別人學走的,甚至是主動為別人偷學提供了方便。”鄭成功設身處地為他著想。

  中國古人之所以不愿意寫類似《天工開物》的書總結技術經驗,重要的原因也是怕偷師。沒有專利保護的環境下,人們很容易敝帚自珍、有點先進玩意兒藏著掖著最后又失傳了。

  沈樹人當然知道其中的利弊,大義凜然地說:“天下人保不保護奇思妙想之人的利益,我管不來。至少在我說了算的這黃州一畝三分地上,我要保護奇思妙想者的利益。

  別人要學,也盡管學,反正我先用了,而且一上來就形成一定規模,鉆研嘗試虧下去的本錢也賺回來了。早用早收益,晚用偷便宜,沒什么大不了的。”

  普通工匠這么干不行,那是因為他們跑不起量來,沒法用新技術產生后最初這段時間差、立刻賺到超額利潤。

  沈樹人有資本,可以快速起跑提速,這方面就至少不用擔心虧本——這就跟后世那些不受法律保護的創業邏輯一樣,靠風投砸錢快速搶跑,先把位置占了。

  為什么21世紀初那么多互聯網公司要靠風投快速起跑,就是因為法律只保護專利,卻不保護商業模式創新。只保護軟件代碼,卻不保護算法、設計思路。

  別人完全可以依法用一句都不重樣的代碼、來山寨借鑒模仿實現你的算法和設計思路,這就逼著那些不受法律保護的東西只有“一泄密就快速沖刺”這一條出路。

  沈樹人什么風浪沒見過,所以堅決走了這條“別人可以抄,但他們還沒反應過來之前,我至少已經把本錢給回了”的路子。

  沒有專利保護,一樣可以攀科技!

  為了表明自己的堅決態度,沈樹人在鄭成功的質疑之后,又加碼了賞格。

  他找來那個之前負責試造腳踏磨砂輪的鐵匠,并且讓張煌言在旁邊算了一下,磨礪環節提升了多少工效、節約了多少工錢。

  張煌言很快也算出:“磨礪環節節省的工時,大約占整刀節約時間的四成。折算下來,一把刀節約八錢銀子工費,磨礪環節節省了三錢二分。”

  沈樹人當即拍板:“從里面抽出兩成,也就是以后每造一把刺刀,抽出六分四厘銀子,分給試造出磨礪機、并且總結機器用法的工匠。至少分賬三年。

  讓他們自己討論、分配每個人在這件機器里的貢獻、出的點子,大家都信服的話,就直接實施,不信服的話,就交給官府定奪各自的貢獻大小。”

  張煌言立刻算了一下,如今已經造了800件兵器,砂輪機的制造者就可以得到六兩四錢的賞金。

  雖然錢不多,也就相當于一個鐵匠兩個多月的工錢,但畢竟是筆長遠的收益。未來三年內官府造更多刺刀,每造一批他們都能多分錢。

  那鐵匠立刻跪下謝恩,還膽怯地說,這個砂輪機主要貢獻者還是他師傅周鐵膽。

  沈樹人卻不行,主動問了周鐵膽一些問題,還強調要實事求是,要敢于創新,不要被師承束縛住。他知道科技創新有時候不是靠一群固化僵化、形成路徑依賴的老頭完成的。

  尊重“匠人精神”當然重要,但是敢于打破現狀更重要。

  周鐵膽倒是沒敢搶徒弟的功勞,或許是這些工匠從沒感受過文官對他們如此重視、如此詳細查問分析,一時也沒膽子論資排輩。

  一番核實后,沈樹人就把銀子實打實發到了真正有研發貢獻的人手上。幾個鐵匠拿著自己手頭明明只有一二兩甚至幾錢重的小銀塊,內心卻是感動不已,熱淚盈眶。

  這最大的一塊二兩多銀子,居然是府臺大人親自過問查賬、親自計算后,公示發放的。

  意義和鄭重程度,絕不是銀子本身所能代表。

  “咱活了大半輩子,這是第一次看文官為了咱的這點小玩意兒,親自一個子一個子算賬。沈府臺真是勤政愛民、明鏡高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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