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昀話音一落,眾人嘩然。

  “大將軍!饒了我們這次吧!我們知道錯了!”

  “是啊!小的們還得去挖墳,都挨了杖責,怎么干活啊!

  這么多人,打完得浪費多少功夫啊!”

  趙昀冷哼一聲:“你們沖撞欽差,想就這么回去?

  別以為人多犯得錯就能免,我這里沒有法不責眾這一說!

  打完板子立即回去刨墳,誰家的墳誰挖,誰挖的慢了,再挨二十!

  你們家的墳,指著誰去給你們挖!”

  官差高興壞了,不用他們動手了,大將軍說的有理,他們抗旨偷埋,當然是他們自己挖!

  “各家的族長、長輩組織排隊,都積極一點,早打完的早點挖墳!”

  眾人:“……”這意思……還得搶著挨打,搶著挖墳?

  慢的還有責罰?

  “開始吧!”

  趙昀說完又吩咐了李友幾句,然后大步進了官驛。

  潘族長立即招呼族人上前,趕早不趕晚,早挖早完事,反正誰家也跑不了。

  兩位欽差辛苦他算是親眼見到了,大將軍不必說,白大人統計這些東西,費的心神也可想而知。

  自己不辯是非,的確是有錯,真要按沖撞欽差論罪,每人得挨一百大板,將軍也算輕罰了。

  林澈跑過去問官差:“二十杖不會打破皮吧?”

  官差略有得意地道:“公子放心,我們打人有技巧,公子不想打出血,打一百杖也破不了皮!”

  眾人心道,還好還好,意思意思就行,不用使勁打,怪累的!

  又聽官差道:“就算里面骨頭敲碎,外面也不會流一點血,傷都在里頭。”

  旁邊的潘氏族人:“……”

  林澈點頭:“那就好,別打破皮,他們之中若有染病的,破皮了會傳染,不能給我師父添麻煩!”

  “是,小的知道了!”

  趴著的百姓:“公子,您行行好,給將軍求求情,饒了我們吧!

  萬一破了皮,還得麻煩太醫,浪費朝廷的藥,聽說寺里的病人都裝不下了。”

  林澈扭頭走了。

  圍攻官驛,對師父出言不遜,不打你們打誰!

  身后傳來噼里啪啦的板子聲。

  秦慎笑道:“師兄放心,二十杖最多就是打青腫,破不了皮,太醫挨二十杖還沒事呢!”

  福來點頭:“既能吃個教訓,還不誤干活!”

  趙昀回到官驛,喝下一碗熱氣騰騰的姜糖水,才覺的身上暖了過來。

  兩刻鐘后,趙昀已吃過早飯,換了身衣裳來到白蘇院門前,得知白蘇已經睡著,低聲囑咐了朱信幾句,快步去了外面。

  大街上,各個街口都有把守的士兵,不許百姓聚集。

  官差沿街敲鑼,宣傳趙昀收復五城的事,并按名單給家屬下了刨墳通知,上千人在官驛門口挨杖責的消息,像長了翅膀,傳遍了徽州。

  城南墳地,四處有焚燒紙錢的,空氣中飄蕩著一股濃煙味,還有孝子孝孫發出的一陣陣低泣聲。

  不遠處站滿了士兵、拿著板子和鐵鏟的官差,還有等待拉棺的馬車。

  隨著官差的催促,一個個墳被扒開,孝子的哭聲一下子變得撕心裂肺。

  趙昀眉頭微皺,臉色陰沉,林澈眼睛看向別處,胃里直泛惡心,秦慎低著頭不敢再看第二眼。

  福來道:“果然跟主子所料的一樣,尸身都被老鼠啃爛了,只是沒想到,他們連個薄棺都沒有。”

  王展小聲道:“人都快餓死了,哪有錢買棺材!

  你說長輩的尸身被禍禍成這樣了,還跟先生扯什么驚擾!

  真是!還埋這么淺淺一層土,跟暴尸荒野有什么區別!”

  福來:“凍土挖不動,只能開春以后再添土。”

  李友拍了拍福來的肩膀,贊道:“福來膽子大,你看林公子和太醫令,嚇的眼皮都耷拉著。”

  趙昀對嚇得臉色蠟黃的林澈道:“你沒見過這些,跟太醫令去馬車里歇息吧!

  要不就讓人把你們送回去!”

  林澈忍著惡心道:“那怎么成,給師父說了,我和子謙盯著,讓將軍歇息。

  將軍,您去歇會兒吧!這里怪瘆人的。”

  “多慘烈的尸身我也見過。

  你們兩個連看都不敢看,在這強撐著干什么!”

  秦慎:“……”

  “不敢看可以聽動靜啊!有事下官和師兄也能處理。

  大將軍趕了一夜路,讓您在這盯一天不合適,我們在,起碼能替換替換!”

  林澈知道趙昀說的是戰場上的尸身,但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殉國的趙嶸。

  趙嶸的英雄事跡,和過于慘烈的死法,至今仍在坊間傳頌,林澈從前只覺得敬佩和贊嘆,現在想想又是另一番感受。

  這些陌生尸身被毀,自己看一眼都受不了,一個小孩子,看到神邸般的父親,面目全非的躺在棺材里,心里又是怎樣的感受和痛苦。

  平日里威風八面,好似堅不可摧的大將軍,其實也是個從小經歷磨難的苦命人!

  和平盛世民安樂,亂世百姓不如狗。

  而自己之所以能養尊處優、平安喜樂地當了十九年大少爺,除了父母之恩,也應該感謝那些為守護家國和平流血流汗,甚至是獻出生命的英雄們。

  趙昀道:“這種地方,就算我趕不回來,也不能叫你師父來,你們還不敢看,能讓她見嗎?

  該勸的就得勸!

  還讓她熬夜整理這么多東西,真累壞了怎么辦?”

  林澈臉色有點發紅:“百姓心里不服,很容易出事的!

  師父怕激起民變,尸身的事又不能拖,這才想著把資料收集起來,用事實給百姓解釋。

  師父認真做起事來,秋月勸不住!”

  一到亥時師父就趕他們回去,他又不能服侍師父安歇,都是第二日才知道,怎么勸啊!

  “看那些數字就能知道她有多累,百姓不服不是還有我嗎!”

  林澈的大眼眨了眨,小聲道:“誰知道將軍仗打的這么快啊!”

  趙昀的眼睛露出笑意:“多虧你師父!”

  林澈:“……”跟我師父什么關系。

  “那些資料都是從哪里收集的,官府有這么全的資料嗎?”

  “很多是時家族長時巖找人收集的,又參考戶籍和太醫的診病記錄。”

  “時巖?”

  “嗯!”林澈把經過說了一下,“官府的資料很少,時族長恰好去寺里送的竹床,師父請他幫忙,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了,這次多虧他幫忙。”

  “時巖,時家,莫非是時修的后人?”

  “正是時修之子!”

  趙昀點頭:“怪不得,時家人有遠見,有情懷,也有這個能力!”

  不遠處的孝子沉浸在尸身被毀的痛苦里,哭的異常哀慟,遲遲不肯往板車上抬。

  趙昀走過去道:“別哭了!”

  孝子停止哭聲,抬頭望著趙昀,眼里都是悲傷。

  連哭也不許?

  趙昀放軟了語氣,勸解道:“天下的父母,沒有不愛子女的,你父母泉下有知,必會希望你們能平安無恙,也會支持你今日的做法。

  你在這守的時候越長,感染的危險就越大,你父母也越為你們憂心。

  普濟寺的高僧,此時在火葬場等著給他們超度祈福,早點把老人家的尸身送過去,既能趕個好時辰,也能讓他們早點解脫。”

  孝子點頭稱是。

  “到了火葬場,雙手讓官差用硫磺水消毒,回家后把身上的衣物都用沸水煮了,保護好自身,也是盡孝道。”

  “是!多謝將軍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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