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茹娜此時正躬著身子，先敞開的舷窗外張看。雖然被他偷襲了一下，她也只是略微扭動一下，嘴里憨憨地說道：“爵爺稍等會子，奴婢正在查看戰果呢。”
賈璘不禁發笑，扶住她的纖腰再探著她的汗巾子說道：“什么奴婢，你徑自胡亂用詞。”阿茹娜站得兩腿酸軟，嘴里堅持著說道：“就是爵爺的奴婢，任你怎么打罵都好。”
與她一起向外看了看，賈璘也望到金人的十幾只船只多是冒起煙火，歪斜著逐漸沒入金色的海水中。
笑了笑，他再自豪地挺身說道：“他們猖狂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了。”
阿茹娜兩腿顫抖著說道：“爵爺威武，誰敢違拗不從？！”
航行途中，一切如賈璘所愿。因為金人急于報復在淮河道的失利，以及為戰歿的莽古爾泰和德格類報仇，幾乎山東以南地區的金人主力，都傾巢而出地殺向淮安府一線。
大成這邊早有準備地予以反擊，襄陽那里的李成玉也側面呼應，協助反擊汝寧府、泗州城一帶的金人。
兩邊的戰斗稍有接觸就已是各自奮命的白熱化狀態，更有各自不斷增援的兵力與物資，陸續不斷地趕去增援。
賈璘這邊從海路進攻金人地區的行動，就此變得極為順利。金人原本就弱于海戰，更何況此時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海路。再有就是賈璘一行是分隊北上，金人即便發現有大成戰船來騷擾，卻因為覺得數量不大而不予理會。
也有小規模的海戰，都被賈璘等人用火炮、震天雷等火器，把金人兵將送進了大海里的魚肚子里去了。
計算了日期，再通過夜間登岸搜檢百姓或俘虜，賈璘等人將要抵達此時的目的地膠州灣。
中午的海上太陽極為耀眼，照得平整的海面如同一塊閃閃發光的鏡子。賈璘正站在船頭眺望，視線中逐漸出現了密密麻麻的金人戰船。
雙方的距離逐漸接近，金人開始警示性質的鳴炮，想要驅散大成的艦隊隊形。
賈璘所乘的主艦，為了暫時不被敵人發覺本方兵力部署，主桅桿上并未懸掛起主將的牙旗。但有一名旗手站在高處，單手揮舞著紅色三角旗，向前方斷續著揮動。
兵書有云：言不相聞，故為之金鼓；視不相見，故為之旌旗。夫金鼓旌旗者，所以一民之耳目也。民既專一，則勇者不得獨進，怯者不得獨退，此用眾之法也。故夜戰多金鼓，晝戰多旌旗，所以變人之耳目也。
此時正值正午，理當使用旗語。
大成船隊觀察到命令，立刻就有十搜戰船脫離本方艦隊，向金人的船隊沖去。
寧靜的海面上，頓時響起了連續不斷的隆隆炮聲。
各種大小不等的彈丸，從各自的戰船船頭或者側舷冒著煙火的炮口發出，帶著“啾啾”的破空聲響，直沖對方的戰船。
大成前出的戰船雖然一邊發射炮彈，一邊再予以規避動作，但還是被金人密集排列的戰船發出的彈雨擊中。或是艦樓或是桅桿，從大成一方的船只中，不斷伴隨著“吱嘎”破裂的聲音而斷裂，甚至燃燒。
大成戰船上的兵將只得一邊還擊，一邊忙著救火。那邊的金人艦隊見狀，立刻分成不同數量的組別，畫著弧線包圍上來，試圖將對方的艦只直接擊沉。
賈璘再擺擺手，旗手再次揮動紅旗，并予以藍旗輔助。立即就有六十搜大小不等的戰船，在船工們的奮力劃槳中，向戰團撲去。之前受傷的大成船只，就此得以逃出包圍圈。
金人再次整理艦船隊伍，對沖進前來的大成一方的戰船發動進攻。兩邊的戰火隨即加大，海面上煙霧籠罩、炮彈亂飛，一時間難辨敵我。
身處主艦艙內的晴雯，此時瑟縮地與麗婧、美娥抱在一起，只恨自己還不趕緊嚇昏過去，也好不再聽著、感受著炮火的怒吼與嗆鼻的煙氣。
阿茹娜先是不屑地對她撇撇嘴，再湊近舷窗偷看外面的動靜。看到外面煙霧也是太大，她只得伸手拉過一塊遮窗的厚木板。手還沒松開木柄，她就嚇得驚叫一聲，立刻趴在了地上。
如同密雨一般的大小鉛彈，“噼噼叭叭”地敲打在舷窗及厚木板上。阿茹娜的心里、嘴上，連續把所有能夠記得起來的各位神靈，依次再連續不斷地念誦著。
聲音響過之后，她略微扭頭看了看，只見晴雯等人還在顫抖，就連忙大喊道：“快趴下來！”
晴雯哪里懂得防護戰術，只是顫抖著回問：“怎，怎么趴下來？！”阿茹娜此時解釋也解釋不清，只得喊道：“臉朝下，抱頭趴好！”喊罷，她做了個示范，晴雯很聰明地立刻學會了。
船舷上再有鉛彈擊中的聲響，阿茹娜咬咬牙，躬著身子出了船艙。到了通向甲板的通道口，她猶豫之后，再小心地順著木梯子向上攀爬。頭頂再有一塊厚木板擋住，她試著用了用力，嘴里“咿呀”地喊著，兩手緩慢地把它舉了起來。
煙氣與暗淡的光線立刻涌來，阿茹娜屏住呼吸，用一雙澄澈的藍眼睛，像是膽小又好奇的小貓那樣，向甲板上望去。
才聚集起精神，她因為看到近畔就躺著一個面上盡是血污的戰士，立刻就驚得大叫一聲。手上沒了力氣，她頭上的那塊厚木板，“砰”的一聲重新隔絕了危險重重與稍有安寧的兩個世界。
頓時淚落如雨，她不禁大喊道：“天成！”一邊大喊著，她再覺有了力氣與勇氣。兩手再次向上舉起那塊木板，她卻不能再見到外面的情景了。
想著應該是再有什么東西擋住了艙板，阿茹娜只有緊盯著那塊厚重的木板，再咬牙堅持著。
覺得那塊木板有了略微抬起的跡象，一線光亮與大量煙氣進入艙內的同時，阿茹娜也就見到了幾只白嫩的手臂，與自己一起在奮力向上托舉著。
她略微側頭看去，正見是膽小的晴雯與麗婧、美娥等人。相互點點頭，幾個女孩一起用力，那塊木板終于再次被抬起。
“咕咚”一聲傳來，阿茹娜與晴雯的視線中，有個大成士兵的尸體翻去了一邊。驚叫一聲，晴雯再又哆嗦起來。
“你們快回去！”阿茹娜看到她們害怕，自己先是大膽起來。晴雯見她繼續向上攀爬，也猶豫著要跟上去。
先行上去的阿茹娜俯身趴在甲板上，只能透過煙霧看到無數晃動的兵將兩腿。轉頭看到晴雯也探出頭來，她趕緊按住再喊道：“你快回去！要是爵爺知道是我帶你出來的，一定不會再理我了！”
“阿茹娜是主子，尚且不怕，我自然要跟著。”晴雯的嬌軀與聲音都在抖動，嘴里還是堅持著說道。
阿茹娜也是心虛，只得咬咬牙，伸手把她拽了上來。麗婧、美娥再要上來，阿茹娜隨即呵斥一聲，再就蓋好了艙蓋。
兩個女孩看向旁邊，卻因為煙火氣過大而視線模糊。“躬著身子！”阿茹娜提示道。見晴雯尚未明白，她再蹙眉喊道：“就像你被爵爺抱在身子前面那樣！”
晴雯立刻彎下腰，心里羞罵道：真是放蕩的洋婆子！這種話都好顏面當眾喊得出來。
倒也不必擔心有人聽到、注意到，她兩人眼中所見都是緊張忙碌走動的兵將身影。
湊近一個士兵，阿茹娜趁著炮火間隙大聲喊道：“爵爺在哪里？”這士兵先是順手指向前面喊了“他在艦樓那邊”。隨即覺得不對勁，他轉頭看到是爵爺的側室，當即就趕緊低著頭跑開了。
晴雯用一手遮住臉，再提示阿茹娜道：“你好歹仔細些！休要丟了爵爺的顏面！”阿茹娜皺眉看看她，只得略微模仿著，再一手拉著她快跑向艦樓。
賈璘正在與馮紫英等人觀察著四周的戰斗情況，忽然見到兩個身穿女裝的人躬身跑來，立刻皺眉喝道：“好混鬧！”馮紫英等人見狀，先是忍住笑，再是暗自為阿茹娜與晴雯喝個彩。
阿茹娜瞪大眼睛，在幾人中間掃視過后，終于發現了臉上也盡是煙灰的賈璘。才喊了一聲“爵爺”，她就哭得泣不成聲。旁邊的晴雯伏在地上，哭得都不能動了。
賈璘見到這情景真是又憐愛又氣惱，只得略作交待之后，迅速拉起兩人跑回艙門處。到了艙門口，他把兩人按倒在地喊道：“再要出來，就把你們一起丟到，一起送回去！”
阿茹娜連連稱是，率先回去艙內，再回身伸手接晴雯。向下走了兩步，晴雯忍不住回頭哭著說道：“奴婢并不敢亂說話，只是為爵爺覺得委屈。長安城里的貴人們，哪里用這樣？”
“快別混說！”賈璘喝道，“不殺滅金人，哪里會有安寧！”
晴雯從慌亂中醒過神來，連忙向下走。下了幾步梯子，她忽然仰頭哭喊道：“爵爺就盡快殺了他們！”她的喊聲才落，艙蓋就被賈璘從外面鎖好。視線一時盡是暗黑，既擔心賈璘安慰，又擔憂戰局的阿茹娜與晴雯，不禁抱在一起大哭起來。
回到艦樓的賈璘，隨即命令偏將升起牙旗，以示與金人決戰。
煙霧中，標有“太子少保、都督同知、建威將軍、上護軍、都督金陵省淮河道軍務、都指揮使、二等伯爵、加一等云騎尉”等字樣的，一丈多直徑的火焰紋滾邊的赤色大纛旗，
金人那邊望到，立刻集中火力向這艘主艦齊射。大成艦隊予以抵擋和反擊，終究不如對方的炮火密集。
支撐了小半個時辰，賈璘所乘主艦接連被十幾枚敵方炮彈擊中。其中一枚尤為驚險，直接轟塌了艦樓一角。“吱嘎”的木板斷裂聲不斷，煙火立刻大起。
賈璘隨即吩咐道：“后撤。”
大成各組別的艦船得到指令，迅速退出戰團。因為戰斗不利，船只大多零散而逃，只有二三十搜戰船簇擁著主艦向東面的深海區域駛去。
金人查知對方主將要逃走，自然要擴大戰果，必欲一戰殲滅來犯之敵。大成那邊只得一邊逃走，一邊回放炮火。又或許因為急于隱秘而逃，大成那邊多有煙霧放出，使得還沒散去的海上迷霧更加濃重。
金人的主艦上，奴酋二子代善瞇著眼睛，盡可能去捕捉大成主艦的去向。他的身邊，站著的是奴酋四子湯古代。
眼見對方四散而逃，湯古代先是得意地大笑，再就建議道：“我們遠離海岸線過遠，不如暫且回撤。”
代善既是勇敢又對父汗忠誠，自覺未來很有爭奪汗位的可能。因為努爾哈赤的長子褚英雖然也是勇猛，卻是個沒腦子的。這人自覺是長子而大有可能繼承汗位，言行也就頗為驕縱，努爾哈赤因此對其不喜。
而代善既是文武齊全，又是言行低調，頗得努爾哈赤與一眾親族人等，包括眾多弟弟們的喜愛。但這畢竟是外在的表現，他心里如何不想著用一切機會，來鞏固自己在父汗心中的地位呢？
即如此次大戰也如是。代善見到幾位弟弟被派去淮河道復仇，心里雖然為之做癢，但因為身負守御山東這個北上可進入河北，西面可去開封、洛陽，南面可應援淮河的重要區域的重任，也就心里寬慰：總是受到重用就是。
近來南面淮河道的進攻頗為得利，代善坐鎮山東萊州府、代理濟南府、青州府諸地，覺得很是遺憾：大兵南下，大成如何可以抵擋？
沒能前去爭功，但代善也是穩重地守御著。卻又聽聞有數百艘大成戰船北來，他終于為能得到戰功而開心了。
查明了大成來敵的實力，代善幾乎傾其所有地調集膠州灣左近的戰船，以近三千艘大小不等戰船組隊，欲以泰山壓頂的氣勢將來敵殲滅。
此時再見到竟然對方亮出賈璘的牙旗，代善只有欣喜萬分，怎么可能聽取膽小鬼弟弟湯古代的意見？！
看了看弟弟湯古代，代善仰頭看了看天氣與天色，再瞇著眼睛搜尋大成主艦的去向，嘴里自信地說道：“既然他們的主將到了，我們怎么可以不與他見個面就回去？”
湯古代的確有作戰失利甚至逃走的敗績，此時見到二哥豪氣大發，心里也是羞慚。他本來是擔心代善的戰功太大，所以才說出撤退的話。
此時既然代善并不理會，湯古代也的確親自見到本方從戰斗開始就處于上風，此時更還擊散了對方，正在追殺對方主將，也就嬉笑著回道：“我只擔心敵人逃得太遠，我們追擊不便。二哥既然殺氣未盡，倒也應該擒殺他們的主將才是。”
忽然就此想了起來，代善的眉頭皺緊，大聲喊道：“那主將就是殺死莽古爾泰與德格類的賈璘！必要擒住、撕碎他才可！”
湯古代聽了先是愕然，再就緊跟著聲嘶力竭地對身邊的偏將們大喊道：“一定要追上他！哪怕就是追到倭國去，也不能讓他跑掉！”
接連的命令發出，金人的所有艦只立刻爭先恐后地沖入迷霧中，去尋找大成的主艦。從代善、湯古代以降，所有的金人兵將們都知道，若是擒住或殺死賈璘，這在努爾哈赤那里，就可奉上一份天大的戰功，可以換回一份天大的富貴！
數千艘金人戰船像是爭搶羔羊的狼群一般，只盯準賈璘所乘的主艦追逐。海面上炮聲持續不斷，煙霧更為濃烈。
忽然，代善覺得有些異樣，因為炮聲多是自己這方發出，迷霧中大成那邊回射的炮彈已然減少，甚至聽得炮聲也幾乎沒有了。
難道賈璘帶著那些船只就此逃脫，甚至憑空消失了？
帶著這樣的疑惑，代善只得傳命各船減速、停止施射，仔細搜尋對方的下落。因為濃煙還是很大，金人各船之間只好使用金鼓來傳遞指令。
雜響的聲音持續著，海面上的煙霧也逐漸被海風吹散。代善與湯古代的視線逐漸清晰了起來。
“嘶——”湯古代略微看清了周邊的局勢后，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再連忙轉頭看向二哥。
代善的臉色也由一直以來的狂喜，轉為了略有蒼白。煙霧正在散去，金人戰船遠處的前方，是列成弧線狀的大成戰船。就是那些逃入了迷霧中，護著賈璘主艦的那些大成敗走的戰船！
對方似乎擺出一副破釜沉舟的架勢，代善與湯古代不得不認真應對。估摸了彼此之間的距離之后，代善陰沉著臉，抬起右臂向前一揮。
塔樓上的旗手立刻揮動紅旗，金人的戰船繼續加速，欲要到達射擊距離之后，再向對方發去彈雨。
驀地，耀眼如鏡的海面上，再次于耀眼的陽光照射下，發出了震耳欲聾的炮火聲。這次是大成的艦隊率先施射，金人的戰船相繼被擊中。
隨著周邊戰船不斷起火、歪斜，湯古代的臉色率先慘白，顫聲對兀自巋然不動的代善說道：“二，二哥，不如先退吧。他們火炮，怎么突然就增大了射擊步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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