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舊春閨 > 第八十六章對賭
  大家伙兒都互通了氣兒,遂王婆甫一出來,沈南寶扭頭就聽到了信兒,領著一干人赫赫去了地窖。

  地窖黑,打著火鐮一眼望去和平常沒什么不一樣。

  風月正納悶呢,那四下里查看的堂倌揭開糧窖的蓋兒就喝了一聲,“好家伙!竟然往米里撒水!夫人,您瞧。”

  一壁兒說,一壁兒抓了把米遞到沈南寶跟前。

  沈南寶摸了摸米,果然浸透了。

  風月氣不打一處來,“就沒見過這么糟蹋米的!”

  沈南寶也心疼,不過現在不是心疼的時候,她道:“都揭開瞧瞧,看看是不是都浸了水,嚴重的咱們悄摸拿出去曬一曬,不嚴重的和草木灰一并放到通風的地兒,索性早曉得她要使壞,地窖就沒存多少米。”

  眾人循著沈南寶的吩咐才將將把米晾曬了干,王婆那張馬臉就現在了米鋪外,呼天搶地的說沈南寶做黑心買賣。

  王婆本來就一副割人耳的喉嚨,當下直著嗓子高高的來這么一下,簡直跟掐了雞脖子,聽完能有生死走過一遭的感受。

  風月早摩拳擦掌期待這天到來,遂王婆一響,她立時縱了起來,奪門而出,“出喪吶?嚎得這么摧心肝的!”

  卻又一笑,“我們可受不住王婆您這大禮,我們畢竟也沒做什么,不過替你們找了個乳娘罷了!”

  這話叫某些知情的看客醒過味來,當即嘲諷起來,“王婆,你有在這空刺撓人家,還不如踅摸踅摸活計貼補貼補家里,畢竟家里還有個乳娘要養不是。”

  有人接過腔,“哪止,這不還有倆癱了的好大兒嘛。王婆成日里念叨要養孫子,我瞧湊合湊合,養這倆大兒也跟養孫子一樣了。”

  王婆被堵了個倒噎氣,卻罕見地沒嗆聲,只是道:“我今兒來,不是為旁的,就是見不了你們這米鋪掛著這么大的招子卻做黑心的買賣!”

  沈南寶站在露天里,黃黃的太陽光溫暖得像罩子,蓋在她的臉上,卻化不開她臉上的冰碴。

  “王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尋我麻煩,從前那些我也都算了,今個兒你又來潑我米鋪的臟水,你是真覺得我不敢把你送進官府,告你尋釁滋事誹謗么!”

  那視線刀子一般穿云破霧直刺王婆額上,激得腦門一陣發麻。

  但發麻之后,心卻奇異的沉靜了下來,也開始掂量起今日這舉到底能不能討得好。

  畢竟沈南寶和官府有勾纏,鬧再大,多半都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所以真要叫她下不來臺盤,且得讓她先撂了話,讓她自個兒吃不了兜著走。

  自個兒呢,雖背后沒個倚靠,但真要出事,把那人供出來,自個兒也能得個撇脫!

  這么一想,王婆瞬間底氣足了,滿臉橫肉絲兒硬生生拗出一個苦哈的模樣來,“你同官府交情深,我就一區區老嫗罷了,確確是比不得你們……”

  平日見慣了她牙尖嘴利的樣兒,當下這么一瞧,有一種偷穿別人衣服的滑稽感。

  沈南寶卻不拆穿她,反倒順著她的話接過碴兒,“我同官府是有些交情,不過也是我們買了他們衙門的府庫囤糧來往的交情罷了。”

  王婆心頭罵啐,面兒上卻仍是那樣,“蕭夫人你這話說得太謙遜了,畢竟誰不曉得當日你大昏,那同你一塊對簿公堂的陳大人吶。”

  這話帶著淺淺的笑,很有扭曲的意味。

  以至于那些看客看沈南寶的眼色都有些變化。

  沈南寶呢,哪里不知道她肚兒里藏著怎樣墨水,笑了笑,還是如水一樣的語氣,“畢竟是我公爺的好友,也是米鋪的二東家,我們也因而沾了些光,不過,即便如此,我們可談不上有官府硬仗腰子,該做的買賣還是憑良心的,試問問從我們這兒買的,有誰說過短斤少兩,又有誰說過米不好的?”

  王婆聽了嘖的一聲,“你也就這么一說罷了。”

  這話把一壁兒的風月氣笑了,“那你顛來倒去的說這么些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堂倌是個靈光的人兒,又早早被授了意,當下聽王婆滿嘴這么跑馬兒,哪里還不明白她的想頭,便接了風月的話頭附和道:“咱們主顧雖是女子出身,卻也是個局氣的人物,你既要說我們做黑心的買賣,那你盡管說清楚我們怎么的黑心,別牽五絆六堵在門口擋我們做生意!”

  王婆卻嘬著嘴搖頭,一臉的不相信。

  沈南寶瞧她這樣兒笑了,“那便這樣罷,要是真如你所說我們做了黑心腸的買賣,到時不要你說,我自個兒卸簪席槀,撾登鼓聞,不過要是不如你所說……”

  話還沒說完,王婆的喉嚨急急響起來,“也不用你來,我自個兒去官府磕頭!”

  “好!這可是你說的!”

  堂倌打了雞血似的縱出來,沖著周遭看客扯著嗓子吼,“大家伙都聽見瞧見了罷!等會兒子還得需得要您們來幫襯幫襯,免得某些人吶……”

  話沒說盡,但那直往王婆身上撇的眼,誰不曉得是什么意思,當即人群里就有人附和了,“放心罷!咱們都聽著看著,絕不會叫歹人逃走的!”

  另外有道尖細的嗓子笑了起來,“其實哪里用得著看哩,我從來在這家買的米,別說沒覺得哪里不好的,就是這些個米飽滿圓潤,吃起來香得很。”

  ……

  大家伙你一句我一句,句句都在暗諷王婆。

  王婆年紀大了,耳朵卻還靈光,哪里聽不出來其中的周章。

  換作平常她早擼袖子同人啐罵起來了,但今個兒,她曉得地窖里存的有‘證據’,這會兒這些人把沈南寶捧得越高,等會兒不止沈南寶摔得更慘,他們臉也打得疼!

  王婆越想,臉上越發兜不住笑意,咳嗽一聲,把嗓子打掃干凈,沖著那些人道:“方才我不說是怕這蕭夫人仗著和官府的關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既方才這蕭夫人許了諾,我也就不怕了,我盡可跟你們說說他們這米鋪到底怎么個黑心腸。”

  王婆頓了頓,“我也是那日過來湊巧看見的,本以為是我老眼昏花,沒料走近一瞧——大家伙,你們猜怎么著?”

  王婆一掃沈南寶那張沉靜如水的臉,赫赫拍了大腿,拍得驚天動地似的響亮,“我瞧見他們那地窖的米都發霉了!就這樣的米竟還敢賣給我們!”

  風月忍不住嗤笑,“王婆你眼神倒好,咱地窖不說在地下,便是這地窖都在咱后院去了,沒個門沒個窗的,你怎么看到的。”

  王婆一噤,卻又立時笑了起來,“你個吃燈草灰的小蹄子,你家主子還沒發話呢,你滿嘴躥什么猴兒?還是說你心里頭理虧,所以才這么攔在這兒嗆我?”

  這話把風月氣得,火從臉盤子往腔子里逆行,紅通通了一路。

  沈南寶懶得跟她拌這些嘴,當即攔了要呲的風月,“行了,何必跟她這么鬧,也不嫌埋汰。”

  扭過頭,招呼了幾個看客來當見證,便領著烏泱泱的一摞人往地窖里走。

  王婆還在那兒添油加醋的說著,一壁兒說自個兒看見是巧合,一壁兒又說那米霉得傷心,也不知道沈南寶怎么就狠得下心賣這種米。

  說著說著,竟還垂下來淚,那模樣真情的,就是把身旁那些個看客都看得有些心動搖了。

  一壁兒的風月聽著卻直顧冷笑,暗道可勁兒的說,這時說得有多歡,等會兒就有多傻眼。

  果然,一行人到了地窖口,蓋還沒揭開呢,王婆躥猴似的縱出來,跟死了爹娘一樣呼天搶地,“瞧瞧,瞧瞧,這蕭夫人心腸多黑吶……”

  伴著這話,人群里有人揭開蓋兒露出粒粒飽滿,顆顆晶瑩的米,嗬的一聲,“這米不錯,我沒瞧見哪里發霉了。”

  跟殺雞抹脖子式的,王婆一霎沒了聲兒,只瞠大了眼怔怔站那兒瞧著。

  風月一掃方才的窩囊氣,得意地乜向王婆,“王婆,這就是你說的霉得傷心的米?黑心腸買賣?”

  這話不知道觸著王婆哪根筋了,方才還一動不動呢,登時被鬼上了身也似,撲到米倉邊奮力刨起米來,一壁兒刨,一壁兒道:“怎么可能呢!肯定是在下頭,那些發霉的米肯定都被壓在下頭了。”

  刨了半天,沒刨出什么名堂,反倒把一旁的看客看得有些煩躁了,“王婆,你夠了罷!這么好的米哪經得起你這樣埋汰吶!”

  “就是,其實早先就不該乘這王婆的意,試問問大家伙誰不曉得王婆這嘴顛倒黑白吶!”

  ……

  一句又一句,拱得王婆耗子啃天似的憋火,沖著那幾個碎碎念的就啐,“關你們什么事!她到底給了你們什么好處了,讓你們這么幫她說話!我明明……”

  “你明明什么?”

  清麗的聲口從旁躥出來,王婆轉過頭,正正撞上沈南寶星亮的眸,眸底映著火,搖搖如珠撞碎,那么的漂亮,那么的……顯而易見的歡愉。

  一瞬間看得王婆猙獰了面目,“你把那些霉米放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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