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亞軍掂量了一下那一小截蒜串：“就剩一斤啦？”
“一斤不少了，省著點兒吃能吃一個月呢！”
姜媽一邊把蜂窩煤爐子的通風蓋子打開，一邊壓低聲音道：“我賣他們四分錢一坨，錢都賺回來了，這剩下的算是咱們家白得的。”
姚家村的蒜頭大，一斤蒜頭約莫八個上下的樣子，四分錢一個，一斤就是三毛二，比集貿市場便宜，街坊們也愿意。
姜媽把一塊錢還給姜亞軍，叮囑他：“你現在也時不常的出門，手里沒有點兒錢不行，這錢你拿著，別叫你哥你姐知道。”
姜亞軍撓撓頭——他哥他姐怎么會不知道呢，出門前家里爸媽哥姐，個個都給他錢，他拿了爸媽的，就沒再拿哥姐的，哥姐心里自然也有數。
飯菜上桌了，姜爸也回來了，三個人在飯桌上吃飯，姜爸喝了口小酒，吃了瓣蒜，才狀似無意地開口：“上午招工咋樣啊？錄取沒？”
姜亞軍看到姜媽的筷子也停在了距離嘴不遠的位置。
敢情是早就想問了，但是一直忍著沒開口。
姜亞軍說：“不知道，明天還有人面試呢，要9號才出結果。”
“嚇死我了，我看你蔫頭耷腦地回來，還以為你落選了。”姜媽長舒一口氣，“那9號還要再去看一遍結果？”
“嗯。”蔣亞軍道。
姜媽吃起了飯：“一個村辦小廠，陣仗還挺大，幾個人面試啊，還要面試三天。”
姜亞軍心說，姜媽要是真去看了，就知道為什么那么多人參加面試了。
甭管面試成不成，人家還給五毛錢的補貼，這哪個廠子能做到？
不過姜亞軍心里也沒底，他覺得自己今天表現還可以。
但這么多人呢，臥虎藏龍的多了去了，要是真沒錄上……現在把廠子說得多好多好，到時候連累爹媽一塊兒難受。
姜亞軍打小就乖，文文靜靜的，不怎么鬧爹媽，這會兒自然也沒說那么多。
他只是在等結果。
……
九號那天是個大晴天，姜亞軍被姜宏軍早起上班的動靜給弄醒了，一看外面的天色，立馬翻身起來：“哥，幾點了？”
“六點半。”姜宏軍見弟弟起來了，就坐到床邊，問他，“今天去看錄取結果？”
“嗯。”姜亞軍伸著腿穿褲子。
姜宏軍拍了拍他的背：“不管錄沒錄上，咱都別泄氣，實在不行咱們再找一個，也是一樣的。”
姜亞軍沒說話。
不一樣的，這個廠子就是不一樣的，這個村子也跟別的地方不一樣。
不過姜亞軍心里畢竟沒底，想了想，對他哥開口了：“哥，你身上還有多少錢？”
姜宏軍難得聽自己小弟開口，頓了頓，說道：“身上有兩塊錢多，另外還有十幾塊錢私房錢……你要多少？我給你拿。”
“噢，不用那么多，你給我兩塊錢就行。”姜亞軍道。
他心里還是有點怕的，如果今天沒錄上，估計他以后就沒有勇氣再去姚家村了——去一次，都得后悔一次為什么自己沒能進姚家村的廠子。
所以這次，確實不管錄沒錄上，都當最后一次。
他作為家里的老小，一直都不怎么為家里的事兒操心，但也不知道為什么，去了姚家村幾次之后，他的心境就慢慢變化了。
誰也沒說小的就管不了事兒——姚家村好些四五歲的孩子都幫忙傳話了，十來歲的都能頂個大人用了。
也沒人說非得進廠子才算是干活兒——姚家村大把的人都在做著別的活兒，照樣掙錢。
如果今天真是最后一次去姚家村，那他也要多買些大蒜，賺一點兒是一點兒。
姜宏軍到底還是給姜亞軍拿了三塊錢：“多帶點兒，手里寬裕些。”
姜亞軍也不推辭：“嗯，回來還你。”
帶著大哥給的三塊錢，還有爹媽給的一塊，還有他自個兒平時攢的兩塊錢，姜亞軍踏上了去姚家村的路。
“如果是最后一次……”
“不，不能是最后一次……”
“就是真沒錄取……大不了以后我批大蒜來賣。”
姜亞軍一直懷揣著這種心情，不敢讓自己抱有太大希望，但內心又不肯就這樣認命，反復思考糾結，直到——
他在新廠門口張貼的紅色大榜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瞬間的心情其實不是欣喜若狂，不是歡天喜地，而是呆滯。
姜亞軍看榜的人群推搡著，眼睛卻牢牢盯住紅榜上面的名字。
是姜亞軍三個字，沒錯。
是他，他被錄取了！
幾秒之后姜亞軍才反應過來，聲音從喉嚨里沖出來：“我被錄取了！我被錄取了！”
……
姜亞軍再次見到了陳喬玉。
這一回陳喬玉的態度非常親切，親切得就像是鄰家姐姐一樣。
陳喬玉對著他們第一批招進來的五個人說道：“歡迎大家加入我們飼料廠，你們是通過層層選拔挑選出來的人才，有你們在，飼料廠肯定能辦得紅紅火火的。”
官話就到這里，接下來陳喬玉說的都是家常。
“我記得除了辛曉晨是大蘆溝的之外，其他人都是別的地方的，估計以后要在廠里住宿了。”
“宿舍的條件大家看過沒有？有沒有什么不滿意的？”
第一批招進來的員工里，只有姜亞軍和辛曉晨兩個男生，剩下的三個都是女生。
喬玉說：“目前我們的宿舍就這么兩間，只能按照男女分，這么住著還行嗎？”
“行，這就很好了，真的，特別好。”有一個女生欣喜說道，“廠長，不瞞您說，我在家里住的還不如宿舍呢。”
另外一個女生和辛曉晨也連忙點頭。
辛曉晨說：“雖然我家是大蘆溝的，離廠子挺近的，但是我家里人口多，我還跟我兩個侄兒擠一間房呢……我覺得宿舍條件比我家好多了。”
“這么說，大家都可以住宿了？”喬玉笑道。
大家，包括姜亞軍，都老老實實點頭。
“那行，那就好辦了，走，帶你們挑東西去！”喬玉豪邁地一揮手。
嗯？
挑什么？
姜亞軍幾人稀里糊涂的，也不敢多問，都跟在喬玉身后，像小鴨崽跟著鴨媽媽一樣，吧嗒吧嗒地連成一串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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