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琛叉手行禮之后,進入了營帳。
營帳里點了不少火把,一股濃郁的中藥味刺得人鼻子難受至極。
黑齒長之一個人,孤獨的躺在病床上,口中不斷呻吟著,似乎隨時要駕鶴西去一般。
一名隨行的醫官正皺著眉頭,給他擦拭鮮血淋漓的身體。
葉琛不似女帝那般好糊弄。
他一進房間,就聞到了草藥的味道不太對勁兒,然后順手搭了黑齒長之的脈門,跳的那叫一個強勁有力。
當下皺了皺眉頭,招手對軍醫說道,“還浪費那么多草藥干啥?”
軍醫一臉茫然的看著大總管。
“哎呦,我命不久矣,我命不久矣.......”黑齒長之呻吟道。
葉琛微微頷首,對軍醫說道,“聽見沒,別浪費力氣了,趕緊找人打口薄棺,埋了吧,別讓咱們的黑齒將軍在此受苦。”
葉琛乃是行軍大總管,而且自從他進入河北道以來,迅速打了個大大的殲滅戰,威望巨增,軍中誰敢不聽他的話。
那軍醫聽大總管發話了,以為黑齒將軍真的無藥可救了,著急忙活的就抹著眼淚去給他安排后事。
黑齒長之直接崩潰,直接起身,怒道,“葉老蔫,你是一點面子都不給老夫嗎!?怎么,老夫打了敗仗,大仇還沒報,就要去給他們陪葬嗎!?”
葉琛見著老東西沒有得玉玉癥,倒是松了口氣。
也頃刻間明白了,他為何裝出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樣。
這也是無奈之舉,以女帝的脾氣,就算是他下的命令,你打輸了,而且輸得那么慘,十有八九也要承擔責任。
相較之下,賣慘則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想到此處,葉琛不由的看了一眼黑齒長之,沒想到你一個濃眉大眼的家伙,也懂那么多套路。
而且,黑齒長之這么一演,他自己沒事兒了,圣人直接下不來臺了,以后怎么干預前線的兵事?
就算是圣人再去干預,大家也得掂量掂量,上一個聽了圣人的圣旨的將軍,差點全軍覆滅了不說,自己還身受重傷。
“行了,行了,老黑,別這么憤怒,勝敗乃兵家常事......”葉琛這句客套話還沒說完,就被黑齒長之打斷。
“快快快,別惡心老夫了,老夫怎么輸得,老夫心里沒點數?你怎么跟個娘們似得?”黑齒長之嫌棄的撇了撇嘴。
葉琛頓了頓,他也覺得黑齒長之輸得太冤枉了,都把老頭給逼成什么樣子了。
不過自己無論如何都要給他吃個定心丸,不然以后老頭再去打仗,就會變得畏畏縮縮。
于是葉琛嘆息一聲,語氣誠懇道,“正因為我知道你是怎么輸得,才越發不愿意看你現在這個樣子。
我們是來給大乾掃平契丹叛逆,是來解救百姓來了,又不是來者給人做小媳婦來了。
怎么,還不能打敗仗了嗎?
以后大家打了敗仗,都要跟你一樣演戲,我這個大總管還怎么當?
我今日來,就是要告訴你,你損失的兵馬,我給你補充,保你一個不少。
至于罪責,將有我這個行軍大總管來承擔,畢竟讓你去阻擊李楷固,是我率先下的軍令,打輸了,就是我的責任。
以后你打仗,該怎么打,還怎么打,此事不會對你有任何影響。”
聽了葉琛的話,黑齒長之心里格外的溫熱。
這跟圣人張嘴就是明里暗里的叮囑完全不是一個狀態。
自己打了敗仗,別管如何吧,心里肯定是難受至極的。
結果圣人,直接來了個,這一仗是你輕敵冒進,跟朕一點關系都沒有。
你如果聽了,以后你還是行軍副總管。
你不聽,朕雖然現在為難不了你,但是聽說高麗的泡菜熟了,別怪朕秋后算賬,送你回去吃泡菜。
你說讓人心寒不心寒?
你好歹也是一國之君啊,你怎么能這么對待下屬呢?
再看看葉琛,平素里,葉琛是個表面上和和氣氣,可以跟任何人打成一片的人,用婁師德的話說,那就是絲毫沒有大總管的威嚴。
但所有人都知道,在遇到問題,這位大總管卻又是六親不認,嚴格按照章程辦事的人。
就拿他的大侄子葉滿天來說,手下人不按規矩辦事,天大的功勞也不給他升官的機會。
而這一次,黑齒長之發兵之前,葉琛已經千叮嚀,萬囑咐,告訴黑齒長之不要輕易發兵,以免陷入圈套。
軍中講究的是軍令如山,按照常理來講,黑齒長之只應該聽葉琛的軍令。
可黑齒長之還是礙于圣旨發兵了,這便是天大的罪過了。
但葉琛不僅沒有怪罪他、責罰他,還告訴他,以后該怎么打,還怎么打,我給你兜底。
這怎么能讓黑齒長之不感慨呢?
而對于葉琛而言,黑齒長之為了國家,付出了太多了。
六個兒子戰死沙場,在他的潛意識里,似乎只有后世中評書中的楊家將有這份貢獻。
而且黑齒長之打的也著實漂亮,雖然兵敗,但是并沒有給自己丟人。
再其次,也是一個葉琛幾乎沒有辦法克服的問題。
那就是河北道將領雖然多,諸如黑齒長之、蓋嘉運、高舍雞、奚夢瑤,此外還有一眾領兵的文臣,這些人在河北道形成了一個龐大的政治軍事力量,但是卻是實打實的一盤散沙。
能夠獨當一面,且與自己親密配合的大將,也只有黑齒長之了。
自己總不能因為他打了敗仗,丟了將士的性命,就因此厭棄他吧?
所以葉琛從始至終都沒有問責黑齒長之的意思,甚至主動把黑鍋攬到了自己身上。
只是讓葉琛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的事情發生了。
原本還躺在病床上的黑齒長之,忽然起身,一臉凝重的看著葉琛。
葉琛一臉的疑惑,不知道這家伙想干什么。
畢竟黑齒長之是高麗人,這腦回路不一般,萬一因為自己知道他的丑事,要跟自己pk一把,也不是不可能的。
“額,老黑,你想干什么?雖然你打了敗仗,但也不至于要跟我比劃比劃把?你快躺下,雖說剛才摸著你的脈門,你挺健康的,但是身上確實有幾處傷口,再說了,你不得演給其他人看嗎?”
“大總管,您先別慌。”黑齒長之扶著葉琛坐在他的病床上。
葉琛一臉茫然的坐定。
黑齒長之赤著一雙腳,站在地上,目光凝視著葉琛,然后在葉琛尚未反應過來,忽然屈膝下拜,葉琛想要起身,他卻死死的按住葉琛的手。
“你這是做什么?”
葉琛惱火道。
黑齒長之卻一臉誠懇道,“大總管,您且聽我一言。”
“今日之事,說到底是圣人想要速勝,快速驅逐契丹人,然后將您調走,減輕您在河北道的影響力也好,實現她的宏圖偉略也罷,總歸是與您的戰略意圖是不一致。”
“這也是為君與統兵大將千古以來難以紓解的矛盾。”
“為君者,擔心統兵大將,養寇自重,割據一方。”
“為將者,擔心輕敵冒進,損失慘重,給國家帶來天大的禍患。”
“您說我說的是也不是?”
葉琛微微頷首,想要攙扶起黑齒長之來,卻不料這廝猛地跟一頭牛一般,葉琛百般攙扶,硬是沒有一點效果。
黑齒長之繼續道,“這一拜,是有我的緣由的。”
“九龍山一戰,圣人不顧將士們的死活,逼我出兵與契丹決戰,我心寒矣。”
“先前,我總以為,武家子弟,驟然得志,便肆無忌憚,不顧百姓死活,做猖獗無度之舉,情有可原,畢竟豪門家里,還有幾個敗家子呢。”
“我那七個崽子,也不是各個不成器,打著我的名號,在軍中招搖撞騙者,也不少。”
“但今日所見,圣人亦是如此。我怕長此以往,我黑齒長之死的不明不白也就罷了,將士們無緣無故的也跟著血撒疆場那該如何是好?最可怕的是河北道的百姓,因之陷入無邊的劫難之中,屆時我等屆時千古罪人。”
“所以,我黑齒長之,愿意拜總管一拜,效寒門子拜世家之舉,行效忠之事。從此只聽總管之命,而不尊圣旨一言。請總管納之。”
葉琛聽完這句話,感覺腦瓜子嗡的一下子,沉默了半響沒說話。
他想起了后世在看明朝那些事兒,還是電視劇的時候,了解過的那么一段故事。
朱元璋閱兵藍玉,讓將士們起身,結果沒有人搭理朱元璋一下。
但藍玉一開口,眾將士紛紛起身,朱元璋遂對藍玉起了殺心。
當時他還覺得好笑,這群人莫不是腦子有問題。
你們一群項目經理手底下的精兵強將,竟然不鳥董事長,這不是尋死嗎?
現在黑齒長之者一拜,葉琛忽然明白了。
有些事情看似不合理,但他卻偏偏是理所當然的。
同時葉琛也意識到,自己進入疆場的時間不長,但在未來的不久,也許會遇到跟老趙一樣的情景。
于是葉琛皺了皺眉頭,對黑齒長之說道,“老黑,我感覺這天有點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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