缽盆大的拳頭高高揚起,那大漢偷眼打量薛釗,卻見薛釗神情淡然,只是好奇觀量;當即拳頭便要落下,看向那書生嚷道:“且吃灑家一拳!”
薛釗尚且無動于衷,那書生卻忍不住開口阻攔:“莫打莫打,這般年歲的孩童,你一拳下去就是十條命也沒了。”
大漢拳頭緩緩放下,皺眉道:“秀才相公說的也是。”頓了頓,又道:“算你這偷兒運氣好,今日秀才相公求情,暫且放你一馬。若來日再犯在灑家手里,定要你吃不了兜著走!快滾!”
薛釗聞言撒開偷兒的胳膊,那偷兒如蒙大赦,悶頭一鉆就沒了蹤影。
薛釗看著那大漢若有所思,那大漢好似不曾看見薛釗一般,與那瀾衫士子說上幾句,隨即抱拳離去。
亂子平息,人群又朝前涌動,那士子這才想起薛釗來,待要找尋,卻早已沒了薛釗的身影。
此時的薛釗早已買了票進了瓦子,他進來的還算早,在前排稍稍偏左的位置尋了個座位。
看客還在涌入,瓦子里的伙計端著托盤四下叫賣,既有酒水、飲子,也有瓜果、小吃。
香奴聽聞叫賣聲,便湊近低聲道:“道士,我要吃枇杷。”
“好。”
薛釗叫過伙計,要了一盤枇杷,又要了兩碗飲子。
那枇杷只是尋常,大多半生不熟。薛釗只嘗了兩枚便停了口,余下都進了香奴的肚子。
倒是那飲子,有個名號叫紫蘇飲,湯呈琥珀色,喝起來極為可口。
薛釗此前在華鎣山下一直采藥為生,略略分辨,便嘗出內中有紫蘇、陳皮、干草、橘子,混了黃糖才有這般風味。
場中大略坐滿,外場依舊往里涌入人群,尋不到座位的或者找個角落站著,或者再交一份錢,買個前場的雅座。
薛釗瞥見,先前那瀾衫士子領著書童去了前場。
銅鑼幾通,場間安靜下來,便見戲臺上踱步走上來一位先生。作了個羅圈揖,說了幾句墊場話,繼而說起了渾話。
薛釗看得稀奇,心中閃過古怪念頭,也不知這算是古代相聲還是脫口秀。
那先生講了一刻,贏得滿堂喝彩,這才施施然下場。跟著便上來個女子,琴、蕭伴奏,女子唱了幾段小曲。
臺下忽有看客叫嚷:“掛枝兒!掛枝兒!”
那看客一呼喊,頓時引得全場呼喊。有前場豪客更是將大把銅錢、碎銀撒上戲臺。
女子粉面帶俏,略略施禮:“既然諸位捧場,那奴便唱一曲掛枝兒。”
琴、蕭曲調一變,后臺鼓聲合鳴,女子唱道:“俏冤家扯奴在窗兒外。一口兒咬住奴粉香腮。雙手就解香羅帶。哥哥等一等。只怕有人來……”
喝彩聲不絕于耳,便是薛釗也聽得津津有味。
懷中香奴將飲子舔干凈,納悶地四下張望一番,仰頭問道:“道士,那女子咿咿呀呀唱的什么,為何大家都叫好?”
薛釗揉了揉香奴毛茸茸的腦袋,道:“唱的是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嗯……你不懂,等你化形為人或許就懂了。”
“哦。”
一曲艷詞唱罷,更是引得全場躁動。那戲臺上略略空置,旋即鑼鼓急響,有念白唱道:“小姐~啊……”
彩衣、水袖,臺上頓時轉出兩名女子。
薛釗盯著戲臺,不片刻便皺起了眉頭。念白也就罷了,還算能聽懂。可這唱腔一起,便是猜也猜不出唱的到底是什么。
薛釗四下環顧,左右人等大多品說臺上女子容貌、身段,前場雅座的看客倒是看得如癡如醉。
好在幾折文戲之后便換了武戲,講的是張永壽困守孤城之事。薛釗心中古怪,那張永壽生前頂天立地,死后卻為了一口香火蠅營狗茍,真是讓人不勝唏噓。
………………………………
勾欄燈火漸人行,天外銀鉤帶三星。
挑起的燈籠昏黃,火盆里的火炭殷紅,于是小攤里染得一半昏黃,一半殷紅。
出攤的婦人含笑而行,手中托盤里盛著一碗抄手,一籠龍眼包。轉過高談闊論的食客,婦人停在薛釗身前。
“小哥要的抄手與龍眼包。”
薛釗道謝過后,從袖袋里摸索出銅錢,點過數才交與婦人手中。
婦人離去,薛釗抄起羹匙剛要開動,懷中香奴便攀上桌案,伸著鼻子胡亂嗅著。
薛釗抬眼四下查看,見亭中食客都在聽那士子說古,便偷偷將兩枚龍眼包塞給了香奴。
“……堂堂大丈夫,怎能被婦人小看?烏將軍手下眾將憤憤不平,紛紛勸說烏大將軍將其妻騙入軍營,以振夫綱。”
士子說到此處便停下,很是拿捏了一番。直到一眾食客催促連連,這才笑吟吟道:“烏大將軍多飲了幾杯,自是深以為然。第二日便將其妻騙入軍營。烏夫人走進軍營,見烏家軍鎧甲整齊,刀劍出鞘,扭頭大喝:“老東西,你想干嘛?”
眾將怒發沖冠,就等大將軍一聲令下好給其妻好看!
怎料烏大將軍竟兩股戰戰、彎腰作輯,道:“請夫人閱兵!””
“哈哈哈——”
哄笑聲中,士子得意落座,目光掃過一眾食客,瞥見薛釗頓時神色一亮。此時瓦子已散場,士子腹中空空,便隨意選了處攤子果腹。一時興起,便說了段本朝名將烏大將軍畏妻如虎的典故。
他背對而坐,卻是不曾看到薛釗是何時來的。
恰在此時一干食客又催著他講古,書生便搖頭道:“在下腹中空空,卻是沒故事了。”
有食客遙指薛釗道:“這位新來的小相公也是讀書人打扮,說不得也是趕考的士子,不若讓小相公講上一段。”
薛釗笑道:“慚愧,在下不太會講故事。”
有大腹便便的食客道:“小相公莫要過謙,故事尚沒說出來,又怎知自己會不會講?”
有人起哄道:“正是正是。有道是萍水相逢即是緣,大伙都是有緣人,小相公莫要外道。”
薛釗看了眼笑吟吟的書生,爽快點頭:“好,那我就說一個。”
又是一陣起哄聲,待安靜下來,薛釗才說將起來:“我幼時有一好友,家中極貧,外出只能以樹葉裹身。”
“啊?這也太窮了。”大腹便便的食客插了一嘴,旋即安靜下來。
薛釗繼續道:“我這好友雖家貧,志向卻高。每有閑漢撩撥,必揮拳相向。久而久之,鄉中倒是無人再敢招惹。”
胖食客好似捧哏一般,薛釗一停頓便問道:“后來呢?”
“后來他覺著廝混鄉中不是出路,便不遠千里投入一名師門下,習得一身本事,這才返回鄉中。”
胖食客點頭贊許道:“青皮打行總不是出路,你這友人倒是個明白人。后來呢?”
“后來,他買了一座山頭,養了許多猴兒。”
“啊?”胖食客鬧不清楚‘一身本事’跟‘山中養猴’有什么關聯。
遠處的士子倒是解釋道:“在下聽聞廣府有猴頭宴。取活猴,開了天靈蓋,澆上澆頭,趁那猴兒活著時食其腦。這猴頭宴可不便宜,最差也要五兩銀子。”
一眾食客恍然,胖食客又捧哏:“小相公接著說,后來呢?”
薛釗說道:“后來,官府看中我那友人的本事,請他去養馬。他去了幾天,覺著還不如在家養猴兒,就丟下差事又回了家。”
“哦。”這故事說的平淡如水,胖食客沒了興趣,捧哏也變得有氣無力起來。
薛釗卻是不理,繼續道:“再后來,上頭覺得他不識抬舉,干脆派人將他抓了起來,足足判刑五百年。”
“五……五百年?”胖食客先是駭然,繼而皺眉沉思道:“咦?奇了,此事怎地聽著耳熟?”
薛釗又道:“還不止如此呢,我那友人事跡流傳出去,還有文人墨客為其著書立傳。現在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
胖食客還在回思,瀾衫士子卻早已笑得拍桌連連。
胖食客不解,抓耳撓腮問道:“馬相公,哪里好笑了?你到底在笑什么?”
馬書生起身以袖擦拭笑出來的眼淚,遙遙沖著薛釗拱手:“兄臺詼諧,好好的西游記,竟被說得如此……如此……哈哈哈——”
胖食客一拍額頭,這才恍然道:“難怪覺得耳熟,原來是西游記!”
薛釗抱拳環視,笑道:“諸位見諒,這趣事一時半會想不起來,是以只能出此下策。”
馬書生此時平復下來,起身笑道:“今日大笑一場,快哉快哉。如此快事,怎能少得了酒?煩請攤主上些溫酒,也讓大伙驅驅寒。”
“馬相公高義!”
“多謝馬相公。”
馬書生灑然起身,踱步到薛釗面前抱拳行禮:“多謝兄臺援手之義,若非兄臺,在下今日說不得丟了錢囊、損了衣裳。”
薛釗起身稽首回禮:“馬兄客氣,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在下璧山馬世清,敢問兄臺上下?”
“在下廣安薛釗。”
馬書生抬手相邀:“在下與兄臺雖是初見,心中卻好似故人重逢。兄臺若不棄,不若你我二人拼做一桌?”
薛釗笑著應道:“好啊。”
“請。”
“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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