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為美好群星獻上祝福 > 第五百九十三章 情緒
  作為皇帝來說,一場婚禮的籌備工作可以說是異常繁復。而新帝聯負責禮儀和外交的官僚們也樂得展示他們的用處,炫技般把過程清單拉得很長。

  為了體現對姬稚的彌補,左吳也樂得見著這安排越復雜越好。

  可流程變得復雜,便也意味著左吳壓根沒有把流程清單從頭到尾來一次過目。到現在,他終于意識到對這自己作為主角的儀式幾乎是一無所知。

  只是“幾乎”。左吳至少撞見過幾次禮儀官僚為了這場儀式籌措物資,也批準過他們調用幾個倉庫的申請。

  某天左吳心癢時,也悄悄潛入過這么個倉庫一探究竟。

  那倉庫原本黑漆漆一片。

  但左吳打開了某個開關后,便被忽然涌出的無數綾羅綢緞閃花了眼。

  在銀河殘破物資緊缺的當下,婚禮不可能使用真正的財貨金箔。這些金燦燦全部來自科研團隊的全新成果,一種耗能頗低卻極其逼真的投影造物而已。

  每道投影的每寸光線,都經歷了官僚們的細細考究。身處其中,如夢似幻,讓左吳差點分不清現實和虛幻的交界究竟在哪里。

  然后,左吳在這幻境中閑逛許久,本以為其中畢竟不會再有一絲真物時,卻偶然觸碰到了一樣東西。

  是婚紗。

  本打算在那特殊的日子給人馬娘披上的婚紗。

  它是無數虛幻中唯一真切的東西,左吳在它面前駐足許久,倒真看出了一點東西。

  婚紗不必擔心會不合姬稚的身,哪怕她是稀罕的人馬娘也一樣。姬稚平時在各艘星艦里閑逛時,她的身體數據早就被種種觀測架構所記錄,連最神秘的體重也被地板的壓感明確到了微克。

  這只是星艦的常規監視手段而已,大家都被記錄著,沒有人是例外。數據的調取也征得了人馬娘本人的同意,左吳關注的也不是這個,而是另一件事——

  婚紗華麗不假,合姬稚的身也不假。有綾羅綢緞點綴,下能凸顯姬稚馬身的強健,上能展現她人身的柔軟。穿戴在身,一定能讓她成為那天唯一的女主角。

  但它的款式好像有些微妙的問題。左吳思索許久,都沒想出它的問題具體在哪里。直到踱步到倉庫入口,把這些投影造物的總控開關關掉,讓一切虛幻都被黑暗籠罩時,他才找到思路。

  然后。

  左吳默默的打開了視界的相冊,翻找到自己最寶貴的那個文件夾。

  文件夾里是自己和艾山山結婚的那天,在那原始行星上,海妖也披上了個婚紗。其指尖掐著裙擺,局促,緊張,卻也在傻乎乎的笑,笑容被左吳拍攝下來,定格,時不時會拿出來回味當初。

  艾山山的婚紗是當初隨性制作的,無論是衣袖,裙擺,還是胸前的裝飾,處處都是海妖按她的喜好弄出的堆料。

  但到了現在。

  海妖的隨性被官僚們細化為了正式的規矩,成了記載在冊的實實在在的禮儀。

  于是到了現在,到了倉庫里給姬稚準備的婚紗,其一切細節都脫胎于這些禮儀,也難怪左吳會覺得這款式有些微妙,畢竟它絕類艾山山的當初。

  饒是這樣也就罷了。

  但這“絕類”當中,卻更是充斥著有意為之的“劣化”。

  ——裙擺的長度比艾山山的當初要短上些許,胸口的寶石光澤也被調低了一點點亮度。一切好像都比艾山山要少一些,一切都在提醒人馬娘,和政權的正牌皇后有高低區別。

  這才是這滿是如夢似幻的倉庫里最真實的地方,真實到令人發冷。

  甚至發現這些的左吳也沒有立場發泄心中的憋屈。細細深究,這樣的區別的源頭不還是自己?

  自己準許新帝聯負責禮儀的部門成立,也曾為官僚們的畢恭畢敬而覺得享受。這一切都是禮儀帶給自己的力量,連“皇帝”這個職業的說話分量,也大半都是靠這所謂禮儀來維持。

  禮儀不就是用來區分地位高低,上下尊卑的嗎?

  現在,只不過是這上下尊卑的區分,終于回饋到了自己最親近的人身上而已。自己作為“禮儀”最直接的既得利益者,真的有指責它和否定它的資格嗎?

  想通這些。

  覺得倉庫中的虛幻真實到嚇人的左吳,只能覺得燙手般將大門關上。在后來,每一次看見姬稚去試新衣,每一次對這倉庫投來期翼的目光時,都會覺得如鯁在喉。

  卻什么也說不了。

  左吳本來以為這根卡在自己喉嚨里的魚刺,終究只能與其所刺出的傷口愈合在一起了,成為一道再也無法改善的暗傷,可能成為只是自己在乎的虧欠。

  但命運的玩笑卻將它巧妙消弭殆盡。

  是小灰。

  既然官僚們準備的物資和投影造物全部用不到了,那小灰自然就承擔起了一切的操持。她才不在乎什么禮儀和規矩,給姬稚擬態的衣服也是全憑她的喜好所做。

  小灰可能不是個多好的裁縫。

  反應到姬稚真切穿上的婚紗,就是馬身勒得有些緊,叫她的走姿有些別扭;而衣袖有太寬了些,已經能蓋過她的指尖,垂下,如同裝錯了地方的流蘇。

  可姬稚卻滿意無比。

  她感受到了左吳的視線,落落大方的回眸,又在原地轉了一圈,似是想讓自己的一切都落入左吳眼里,叫他看個分明,也記得清清楚楚。

  大方,颯爽。

  唯有人馬娘臉上泛起的一點紅暈出賣了她真切的心情,紅暈在龍嘴那邊熾熱到泛白的火光的映照下,顯得更是誘人無比。

  看著,左吳也笑起,啟動視界,將姬稚現在的表情記錄下,放到那個寶貴的文件夾中。

  理所當然,是和艾山山當初的局促和羞赧完全并列。

  當下。

  有許多軟件都能在自己被拍照時發出警戒,自然,姬稚知道左吳拍攝的行為。

  然后,遠遠的,姬稚向左吳小小的蹙眉:“一張怎么夠?我想多來幾張!”

  說完,人馬娘想擺個造型,先從最簡單的開始就好。便抬起手,想沖左吳比個剪刀手。

  只是手抬起時,那長過頭的衣袖還遮著她的手指。直到左吳拍完,姬稚才意識到。她看著那衣袖,看得出神。

  最后姬稚竟然忍不住開始發笑,可她明明已經笑到捂緊肚子了,卻還是在壓抑著自己的笑聲,讓自己小聲再小聲。

  小灰一陣緊張,她剛開始著手修改姬稚裙擺的繃緊,此時趕緊抬頭:“唔嗯,抱歉抱歉,是束腰那兒也不合身?!”

  “不是,小灰小姐,不是的,”姬稚緩緩擦了下眼角泛出的淚光:“我是怕笑得太放肆了,會把我自己吵醒。”

  她又看向左吳,看得出神:“瞧我,現在我身邊的一切好像都是夢里才能見到的東西。我真怕我聲音大了,驚醒來后,發現一切都是一場空。”

  左吳張了下嘴,不知道該說什么。

  而姬稚已經抬起雙手,本是想朝左吳張開,但最后,卻是緊緊捂住了她自己的嘴。

  其彎成月牙的眼眸本是在笑,此時卻再也擋不住眼淚的洶涌。還有她的聲音,連同心聲一道,橫流洶涌下,從指縫中溢出:

  “謝謝,謝謝你陛下,給了我這么好的夢。哦,不對,不對……”

  她睜眼,睫毛掛上了淚里的鹽晶,吸氣,仿佛了莫大的勇氣般:“今天之后,我是不是也能叫你……我的……丈夫了?”

  就和艾山山一樣。最后這句她是在心里問自己的,沒說出口,沒有必要說出口。

  小灰咂舌,輕輕浮起,浮到視線與姬稚平齊,幫她胡亂擦了擦臉:“多好的日子,哭成這樣,唔嗯,多不像話。”

  姬稚只是搖了搖頭,略帶歉意的將小灰輕輕揮開,還是看著左吳,像在等待他的回答。

  對她來說,可能是這輩子中最重要的回答。

  小灰攤手,離開,她還有布置沒做完。

  左吳輕輕吸氣,只發覺自己抬起了頭,又往周圍看了一看。

  龍嘴那邊,灼熱且毫無疑問將帶來毀滅的光耀,依舊在隨著燎原和鏡弗兩個引力場的拉鋸,時而接近這里,又時而遠離。

  在更遠處,還有無數暗淡的光點在搖曳。這些光點是巨龍體內泛起的光,雖是暗淡,卻沒有一個被恒星碎片的熾白所掩蓋,沒有一個熄滅,又在不詳的蠕動。

  尚且虛弱的黛拉本想要在這有光點浮現的內壁上稍稍依靠一下,卻被其蠕動掀得摔倒了好幾次;蟲娘又在幾次不服輸的嘗試后,終于在蠕動的墻前站穩。

  蠕動。

  一切都在提醒左吳他正身處于這龐然巨獸的嘴里。

  還有不遠處。

  大汗還在饒有興致的觀察一切,在玩弄不斷朝他腳下的黑球流淌而去的情緒光幕。有時,他又會讓身體徹底化為緊貼黑球的一團氣體,好像是在傾聽無限神機內部那獨屬于燎原的神靈的胎動。

  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左吳,現在可不是什么舉行婚禮的好時候,危險依舊迫在眉睫,大家還是朝不保夕。

  蠕動的光點和熾白的碎片,光芒灑下,倒讓左吳恍惚間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個滿是投影造物的房間,要去面對那些人造的虛假。

  但偏偏,人馬娘偏偏在這個時候流下了真切無比的淚水。

  左吳咬牙,從自己身上泄露而出的情緒光幕越來越濃,種種顏色相互夾雜,連他自己也分不請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覺。

  幸福肯定有,甚至有些僥幸,有些自慚形穢。在姬稚的落落大方前,左吳覺得自己有些抬不起頭來:

  “……姬稚,現在我給你的這些,可遠遠不夠兌現你該擁有的一切。我該說的應該是……對不起才對。”

  可姬稚卻是輕輕跺了下馬蹄。

  她不再捂著臉,哪怕眼淚還止不住,卻也是大大方方的流:“我不想聽這些,我只要你的一個回答!我可不可以……叫你丈夫?我要這個回答就好!”

  左吳旋即脫口而出,沒有絲毫猶豫:“能,當然能。”

  姬稚點頭,左吳只見她馬蹄的肌腱都在蓄勢待發,似乎只想即刻撲到自己懷里。

  有什么不好?這是她應得的。

  可姬稚卻被阻止了。

  她有些著惱的轉回頭去,卻發現是小灰拽住了自己的尾巴。

  小灰抿嘴,此時她好像和燎原的大汗心靈相通了般,默契的嘆了口氣。她說:“……稍安勿躁,儀式還沒開始呢,你倆怎么自顧自的把婚禮最高潮時該有的戲碼都演完了?”

  姬稚愣愣,慌了一下:“呀!這……沒事,我可以再來一次,就當排練了,好不好?”

  “可世上不會有兩段相同的情緒的,”

  小灰搖頭,此時卻緩緩看向大汗:

  “以及說實話,我該在剛才就阻止你倆。萬一大汗的打算,是想讓你們在最幸福最歡暢的一瞬,打斷你們,用一些不好的手段,叫你倆出現什么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的話……”

  她盯著大汗的眼眸越來越冷:“會不會像給你希望再毀滅一樣,以此生出最絕妙的忿怨,一舉完成燎原神靈的孕育呢?”

  左吳驚覺。

  大汗卻是無辜的攤手:“我可沒這么……沒品。我說了,我是真的希望給自己的人格實現愿望的。”

  “那燎原的灰風呢,怎么還是你?”小灰冷笑。

  大汗卻是抱手:“我擔心讓灰風出來,一下子識破你的小九九唄。小灰,呵,小灰。”

  小灰愣愣,明顯的慌了一下:“笑話,我會有什么小九九?”

  大汗連看都不看她:

  “比方說,姬稚身上的婚紗都是你的擬態,你我都知道,擬態即是我們本人。所以姬稚和左吳的儀式進行時,被穿在姬稚身上的你,可以催眠你自己說,你也是今天的女主角之一?”

  “畢竟姬稚還能與左吳擁有如今,可在你和左吳那……錯綜復雜的關系下,姬稚的現在,不就是你夢寐以求卻永遠求而不得的東西了嗎?”

  “今天你成為婚紗,是你將姬稚作為你自己的替代,了結一樁心愿的最后機會……啊。”

  大汗的話沒說完。

  小灰勃然向他擲去了一樣東西——是剛擬態出來,還沒來得及掛上墻壁的燈籠。燈籠在半空化為兇猛的火箭,卻因為小灰和大汗都是灰蠱的最高人格,莫衷一是,只能茫然懸在半空。

  姬稚卻拍了下她的肩膀:“……小灰,沒關系的,我都可以。”

  小灰被嚇了一跳,她沒有轉回身來,還低著頭:“這是你的婚禮。”

  大汗聳肩,上前,撫摸著小灰擲出的火箭,將它恢復成燈籠的模樣:“所以小灰,左吳閣下,你們也不希望好不容易得來的婚禮戛然而止吧?”

  “我應該把燈籠掛上,你去繼續給新娘梳妝打扮,還有花童,花童去哪了?”

  大汗側目,看到黛拉還緊緊靠在蠕動的墻壁上,她如同繁星的復眼盯著自己,每道目光都有著一點哀傷。

  黛拉輕聲:“……我是不是要成壞孩子啦。”

  “什么?”大汗皺眉。

  蟲娘抬頭,大聲再大聲:“我說,我是不是要變成破壞婚禮的壞孩子啦!?”

  她的四只小手忽然抓緊了身邊閃過的一個光點。她明明這么小,連巨龍體內的一個石子都算不上。

  但巨龍偏偏在此時,用出了祂衰朽身軀絕不該用的大動作,一把將其大嘴完全張開!速度之快,幾乎要靠其肉體的動作撕裂空間!

  兩個力場的微妙平衡驟然打破。

  鏡弗戰艦直直墜落,夾雜著恒星碎片。有一點大汗說對了,這確實是最合適的花火。

  大汗看得有些癡,又對蟲娘回眸,看著她復眼中,每每都有巨龍模樣的豎瞳。

  是了。

  黛拉也有巨龍的血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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