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刑眼 > 第十五章 離妄
  趙闊再次造訪裕仁家里是在一周以后,正巧他的父母也在家,盡管她說得既誠懇又動人,得到的回答不外乎四個字:考慮一下。對裕仁的父母而言,再美好的暢想也終歸敵不過數字的威力,數字能讓人瞬間清醒。

  裕仁感到異常失望,他理解父母的難處,而藏在心里的煩悶只能跟交好的同學傾訴。他約了壯壯和昝唯一起爬山,到半山腰時開始訴說自己的心事:“我想學舞蹈,小趙老師說我有發展前途,還說能幫我聯系培訓機構,可是培訓費很貴,家里拿不出來,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可以買彩票呀,”壯壯開玩笑說,“只要花兩元錢就有機會中大獎,中了大獎你就有錢了,問題不就解決了?”

  壯壯所說是當時風靡的即開型彩票,在夸大其詞的鼓吹下,許多人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期望一張小小的彩票可以刮出夢想、刮出幸福,實現人生的捷徑。這種事聽起來多少有點不切實際,然而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裕仁卻把它當成一個機會,萌動了這方面的心思。他似乎看到一線希望,迫切地問:“真的嗎?哪里能買?”

  昝唯觀察裕仁的反應不像是隨口說說,因勸他:“你不會真的打算去買吧,買彩票中獎的概率很低的,基本不會中的。我勸你還是不要去買,浪費錢的。”

  裕仁心血來潮如何肯聽勸,他堅持己見說:“概率低不代表沒可能,既然別人能中,我去碰碰運氣,萬一也中了呢?不試試看怎么知道?”

  “可是我們這里沒有彩票店,你要買的話得去別的縣。”壯壯試圖打消他的念頭。沒想到裕仁毫不猶豫地說:“那我就去別的縣買。”。

  他到底跟壯壯借了點錢,回到家后又編了個幌子以買學習資料為名問父母要了些,大概湊足了買彩票的錢及路費。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由自己做主辦一件重要的事,他格外重視。聽聞附近有一座山叫“怡羅山”,山腳下有一個寺廟,廟里供奉的神像能幫人得償所愿,他決定出發前去拜一拜以求好運。怡羅山還有一個別稱,當地人也叫它“忘憂山”,據說人們有任何不遂心的事,只要在它的山腳下走一走就能煩惱盡除。

  裕仁從沒去過那里,一路上邊走邊問:“你好,請問去忘憂山怎么走?”

  被問到人無不感到奇怪,滿臉疑惑地回答:“忘憂山?”

  他正為此發愁,碰巧遇上一個熱心的大嬸,她走過來問:“你是要去寺廟嗎?”

  裕仁點了點頭。

  “去那里的路不好找,我讓我家兒子給你帶過去吧。”大嬸說著叫來一個甚是機靈可愛的十來歲的小男孩,讓他陪同裕仁一塊過去。

  從小男孩口中,裕仁方才得知忘憂山的由來,原來多年以前有一個信徒來這個廟里祈福,卻意外在山腳下摔倒并摔壞了腦子,之后變得癡癡呆呆,什么都不記得了,這樣子自然什么煩惱也沒有了,其他的信徒為了掩蓋這件事,將這座山美其名曰忘憂山,這個稱呼便這樣傳開了。

  “我問那些大人,他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裕仁問。

  “那些人從不去廟里,他們當然不知道了。我奶奶經常做佛事,也帶我去過那個廟里,我聽她跟別人說起過。”小男孩說。

  “這個廟靈驗嗎?”裕仁又問。

  “這個問你自己呀,你要是覺得不靈驗也不會去了。”小男孩笑道。

  “哎呀,不好,”裕仁想到什么,突然有些慌亂,“我忘帶香了,祈福不上香的話會不會不靈?我要不回家拿吧。”

  “沒關系的,心誠則靈,”小男孩安慰說,“你都走了很多路了,再回去拿多累。上不上香不要緊的,你的心意菩薩會接收到的。

  兩人邊走邊聊來到了怡羅山山腳下,再往前走就是去寺廟的路。

  眼前這條蜿蜒的石板小路不知何時起受到冷落,青苔肆意地蔓延覆蓋了曾經親吻過的腳印、隨著微風輕輕蠕動,整個如同一條匍匐的綠蟒。幾經曲折轉過一個急彎,眼前出現一個突兀的陡坡,乍一看去,讓人不由聯想到某種生物感知到威脅時警覺地立起身子,一級一級的石階好像它脖頸上的紋路。拾級而上,抬頭只見一個月牙慢慢地擴張,直至變成滿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渾圓的月洞門。

  “這個門是圓的,你進去后再出來,就功德圓滿了。”小男孩看向裕仁打趣道。

  裕仁拍拍他的肩膀笑著說:“謝謝你辛苦陪我走一趟,你已經把我送到了,可以回去了。”

  “沒事,既然來了,我也順便進去拜拜吧。”他說道。

  穿過月洞門進入院子,但見里面荒草叢生,已是頹敗了。一只大黃狗蜷縮在殿門口休息,有人走近它身邊時它才悄然走開。邁步進殿,迎面是一個巨大的神像,神像身上的色彩剝落不少,看上去依舊莊嚴。裕仁雙掌合十、神情莊重地凝視著面前的神像,口中默念:“菩薩,我想以后成為一個有出息的人,現在有一個機會擺在我面前,但是我沒有錢,我不想失去機會,只要中了彩票我就有錢了,菩薩你幫幫我,保佑我中獎,我不貪心,沒想過中大獎變成富翁,只要讓我小中能支付得起培訓費,我就心滿意足了,菩薩你一定要幫幫我,菩薩保佑,菩薩保佑。”說完,他虔誠地跪下來拜了三拜。

  兩人走出月洞門不久,回過頭再看,一輪落日正好嵌在其中,好像一只眼睛。裕仁暗自思襯:不知有多少人曾經來祈福過,又有多少人真的得償所愿,人多的時候菩薩或許記不過來、幫不過來,但是人少的時候菩薩應該能記住、能幫到。

  正當他想得出神,一個清脆的童聲在他耳邊響起:“哥哥,我不小心聽到了你求菩薩時說的話,菩薩面前是不可以求發財的,只能求保平安、求開智慧。”

  裕仁一下怔住了,看著那雙清澈無邪的眼睛說:“可是人們就是因為有很多愿望想要實現才來求菩薩呀。”

  “這些愿望還是要靠自己努力才能實現的,”小男孩一本正經地說,“我奶奶跟我說過,人只要開了智慧就會想要改變,改掉缺點和壞習慣,生活才會越來越好。如果為了求健康,愛護身體就會健康;求發財,好好工作就會發財;求好運相伴,與人為善就會好運相伴;求遇到貴人,助人為樂就會遇到貴人;求興旺發達,家庭和睦就會興旺發達。一個不好的人,要是不改變自己,再怎么求菩薩,菩薩也幫不了他實現愿望,只有改變自己,才能自己幫自己實現愿望。”

  裕仁感到慚愧不已,不管怎么說,他心里還是多了幾分勝算,覺得憑借神秘力量的加持,上蒼似乎就會用藝術的方式將他跳舞時喊節拍的口令化成一串致富密碼。

  他回去后很快做好了出行規劃,而就在準備動身的前一天早上,昝唯匆匆趕來告訴他:“我有個叔叔正好過幾天要去外地,離這里不遠,你不如等幾天跟他一起去好了,你自己一個人去外面總歸不大安全,又不熟悉路,有大人在,路上他能照顧你,還能順便幫你找找哪里有彩票店。你覺得怎么樣?沒問題的話我就回去跟他說了。”

  “好啊,那到時要麻煩他了,”裕仁馬上答應下來,又問,“他哪天走?”

  “具體哪天走他沒說,反正就是這幾天,總之你再等等吧,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昝唯說完正要往外走。

  裕仁連忙拉住他說:“這么早過來,早飯還沒吃吧,你就在我家吃吧,我叫媽媽給我們煮面條吃。”

  兩碗熱氣騰騰的面條端了上來,裕仁的媽媽周到地遞上筷子和勺子,又去開了風扇,客套說:“我聽裕仁說起過,你學習好,又經常幫助同學,他能跟你一樣就好了。”

  昝唯略顯靦腆地笑了笑。

  她又說:“你學習資料買了嗎?還沒買的話到時帶著他一起買好嗎?我怕他買錯。”

  昝唯愣了一下,問:“什么學習資料?”

  裕仁心中一凜,卻強裝鎮定,試圖找機會給昝唯遞眼色。

  裕仁的媽媽看到昝唯的反應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求證說:“不是你們老師說的,馬上要升初中了,為了提前適應初中的學習,假期里要多買一些閱讀的課外書和習題資料嗎?”

  不料昝唯告訴她:“老師沒說讓我們買啊。”

  她心里涼了半截,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阿姨要出去干活了,你們慢慢吃。”說完,她輕輕帶上門出去了。

  裕仁當時預感到,他的計劃估計要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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