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暉覺得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實，像夢一般，令她頭重腳輕。
當匕首劃過手腕，赫連暉有那么一瞬間的清醒，她咬著后槽牙，痛苦的感受著事實的殘酷。
沒了探子，相當于斷掉了她的耳目，折翅的鷹還怎么飛？
同年十二月，天乾國君退位，太子正式登基為帝，消息傳遍諸國。
然新皇登基第一件事，就是廢除長公主赫連暉的所有身份，將其貶為庶人，收回手中兵權。不僅如此，他還送了自己小兒子來北秦取代赫連韜，成為新的質子，赫連韜同時也被貶為庶人，不再是天乾皇族。
赫連暉跟赫連韜是最后才得知這道旨意的，雖他們被貶為庶人，但是北秦還是把他們困在了行宮之中，就像圈養的羔羊一樣。
姐弟二人得知消息后，都在彼此的屋中干坐了一整夜，心緒恍惚。
如今，他們算是徹底被困在這一方牢籠中了。
行宮外，除了巡邏禁衛軍的腳步聲外，再無其他動靜，赫連韜一襲單薄白衣，披散著烏黑的長發，靠著墻角，扒開遮掩的雜草。
“喵~”赫連韜懷里的貓不解的看著自家主人，伸出粉色的舌頭舔了舔他，圓溜溜的眼中滿是乖巧。
“小白，走吧，別跟著我，去外面的世界。”修長的手指撫摸著白貓的皮毛，微微用力時，手背上的青筋便顯露的十分明顯。
像是通人性一般，懷里的小貓突然急躁起來，死死扒拉著赫連韜的衣裳，根本就不想與自己的主人分離。
赫連韜將它抱在懷里安撫了一陣，等到白貓安靜下來，他才繼續開口，“聽話，小白，這里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很快，這里就要不復存在，他也不知該何去何從。
盡管很是不舍，但赫連韜還是將它費勁的從狗洞推了出去，然后堵上了通道。
走吧，別跟著他了，下輩子選主人的時候記得擦亮眼睛。
是夜，第一場初雪在梁安城悄然而至。
溫度在夜里下降得極快，國公府后門，元子露扶著湯素云，催促元子箬趕緊跟上，一行人拎著大包小包，鬼鬼祟祟的從府中往外走。
元子箬不舍的回頭看了一眼國公府，眼淚汪汪，腳步放緩了許多，“姐姐，我們真的要走啊！”
元子露本就著急，現在看到自己妹妹還在磨磨蹭蹭，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直接上手推了她一把，“你想死那就留下來吧。”
整整四個月過去了，父親沒有給她寫一封信，赫連暉也被貶為庶人，要是再不走，她們就走不了了。
湯素云的表情跟元子箬一模一樣，只是礙于自己大女兒的脾性，不敢吱聲。
元子箬腳下一個踉蹌摔倒在地，嬌嫩的小手觸及冰冷的地面，雪花落入她眼中，與眼淚合二為一。
元子邱趕緊把自己妹妹從地上拉起來，心軟的解釋道，“行了，子箬，你放心吧，我從祖母那里將她所有的銀票和珠寶都帶走了，保證你下半輩子還是錦衣玉食。”
元子露恨鐵不成鋼的看著元子箬，輕哼一聲，“快走！”
豬腦子，整日里除了想著榮華富貴，還能不能想點別的。
“可是...可是我不想走....”元子箬在黑夜中小聲啼哭起來，就在元子露剛想再次上手時，一道鬼魅般的聲音在他們耳邊響起。
“既然不想走，那就留下吧。”
四周火光乍現，所有人猛地擋住眼睛，面露驚慌。
待適應了周圍的環境后，元子露放下袖子，逆著火光，看向來人。
“元錦意！！”
不是，她怎么會在這里，她這會兒不是還陪著陛下在北巡嗎？她什么時候回來的。
元錦意背著小手站在禁衛軍中間，神色戲謔，“要去哪兒啊，子露堂姐、二嬸！
難道是在國公府住的不高興？還是說你們又準備舉家搬遷？”
“錦....錦意...”湯素云戰戰巍巍的往前兩步，臉上的笑容馬上就要繃不住了，她看著眼前身著華貴狐皮斗篷的少女，“我們..我們就是想回老家去，對，回老家。”
元錦意勾唇，饒有興趣的看著他們每人的表情，“回老家也不用半夜三更吧，何況現在還在下雪，道路濕滑，萬一傷著你們就不好了。”
“無，無所謂的。”湯素云憨傻的笑笑，臉上再也沒有往日的精明。
元子露垂下眼眸，知道今日他們是走不了了，但是她必須搏一搏。
她不能被抓住，荼洺還在城外等著她呢。
元子露上前兩步，猛地就給元錦意跪下了，神色哀戚，“三妹妹，求你放過我們吧。”
她跪著在地上爬行了幾步，毫無形象可言，看的她身后的幾人都驚呆了。
元錦意蹙眉，低頭看向她，“你倒是能屈能伸啊！”
“姐姐，你跪她做什么!”元子箬驚呆了，同時臉皮滾燙，不敢相信自家姐姐居然是一副軟骨頭。
然而，就在這時，元子露抽出袖子里的匕首，朝著元錦意猛地刺去。
“鏗~”橫出一道鋒利的劍，打掉元子露手中的匕首，風鈴壓低眉頭，抬腳欲向元子露踹去，卻見她身形一轉，足尖一點，躍上墻頭，朝著外圍奔去。
“追！”風鈴一聲令下，趕緊帶人追上去。
元錦意拍拍裙角的灰塵，看著被元子露拋下后目瞪口呆的幾人，“將她們都抓起來！”
事情總算是落定了。
寒風一夜席卷梁安城，而在不知名的角落，野狗群蠶食了一只白色小貓后，開始出現攻擊路人的行為。
清晨。
迎著喧鬧的街市景象，叡帝和皇后的車駕從城外進來，浩蕩的隊伍后面還綴著一列長長的囚車，囚車里的人灰頭土臉，面對百姓的指指點點，他們慌張心虛的低下腦袋。
北巡結束，各官員也是該歸家的歸家，該處理政務的去處理政務，而之前被禁衛軍封鎖的官員府邸則是迎來了抄家的下場。
至此，祁樽謀反案，元清李代桃僵案，赫連暉反間計，以及北秦釜底抽薪的手段被眾人所得知。
窗外雪花飄飛，屋中溫暖如春，魏夫人正坐在妝奩前梳妝，仔細描畫著柳葉眉。
忽然，她像是聽到了什么，轉頭往床邊望去。
“煙兒，錦意！！”
“母親，煦兒？不要，不要...”
一只素手掀開床幔，魏夫人撲到元徹面前，神色焦急的看著嘴里說胡話的元徹，晃動他的身軀，“老爺？老爺？”
元徹還沉浸在妻離子散，國破家亡的殘酷夢境中，一直無法清醒過來。
“老爺？”魏夫人蹙眉，看著他額角的冷汗，轉頭對門口的婢女吩咐道，“快去請大夫來！”
“不用！”元徹猛然睜開雙目，盯著頭頂的床幔，一口郁氣憋在心中。
魏夫人不放心，溫婉的臉上滿是擔憂，“老爺，還是讓大夫過來瞧瞧吧，最近幾日你都睡得不好。”
自從二房被抓，老爺從莊子里回來后，就一直心緒不寧，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又無法幫忙紓解。
元徹抓住魏夫人的手坐起來，神色唏噓，“無事，只是做了場噩夢！”
還好，夢里跟現實恰恰相反。
只是，李代桃僵卻在夢里和現實中都發生了。
元徹掀開被子準備起床，他要去大牢走一趟。
“煙兒，煦兒和錦意呢？”元徹一邊穿衣服，一邊詢問道，總覺得心里還是不安。
魏夫人給他系上腰帶，臉上掛著一抹淺笑，“煦兒在自己屋中看書，錦意好像跟裴郡王出門了。”
“老爺是要去哪里嗎？中午錦瀟一家要回來，你不要走太遠了。”
元徹點點頭，握住她的手捏了捏，“不會的，我去趟天牢！”
他要去看看元清的下場。
一輛掛著崔國公府名號的馬車停在固國公府門口，穆沛先從馬車里下來，攏了攏身上的大氅，轉身去扶后面的元錦瀟，“夫人，你慢著點！”
元錦瀟挺著凸起的肚子，扶住穆沛的手，緩緩從馬車上下來。
兩人對視一笑，穆沛給她整理了一下頭發，扶著她慢悠悠的往固國公府里走去。
“爹！娘！”被夫妻二人遺忘的大兒子穆瑢孤零零的站在車架上，小臉皺巴的都要哭出來了。
穆沛一拍腦門，趕緊奔回來，將他從馬車上抱下來。
瞧他這腦子，都忘了還有個兒子。
就在元錦瀟帶著夫君兒子準備進府時，遠處一道人影踉蹌著跑過來，腳下一滑，跪在了國公府門前。
“求國公爺救命啊，我家夫人難產，府中大夫人不讓大夫進門，求國公爺救命啊！”
小丫鬟穿著單薄的棉衣，涕泗橫流，在國公府門前扯著嗓子大叫。
穆沛擋在元錦瀟面前，跟幾個護院面面相覷，疑惑的詢問了一句，“你家夫人是何人？”
小丫鬟雙手被凍得通紅，眼淚滾滾，沙啞著聲音說道，“我家夫人吳府二夫人元錦蓮，求貴人救救我家夫人吧。”
小丫鬟并不識得眼前的人就是國公府大小姐，只以為是上門拜訪的貴人，她一想到自己夫人的慘狀，就忍不住大哭起來。
元錦瀟轉過身來，眉頭緊鎖，“吳剛呢？”
小丫鬟一愣，瞧著眼前恍若神妃仙子般的貴夫人，瑟縮著嬌小的身軀，“我家老爺被派去南邊修筑堤壩，沒在府中。”
不過她可沒時間跟她們廢話，救自家夫人要緊，她說著就要往府里闖，被幾個護院攔住。
“你們讓我進去，我要去求國公爺救人啊，你們讓開！”
“我們已經去通報國公爺了，你等著！”護院自然不會讓她進去，而且國公爺都說二小姐不是他女兒了。
元錦瀟心里一沉，思及過往，嘆息一聲。
她取下手腕上的玉鐲，遞給身后的婢女寒霜，“去請個好的大夫到吳府！”
罷了，最后再幫她一次。
寒霜立馬就明白了，趕緊轉身往城里奔去。
小丫鬟眼前一亮，在地上給元錦瀟重重磕了兩個頭，“多謝夫人，多謝夫人！不知夫人尊姓大名，等我家夫人度過此事后也好上門道謝。”
元錦瀟嘴角拉平，不愿聽她的話，扶著穆沛的手往里走。
繁鬧的街市上，裴明舟握緊少女柔軟的小手，亮晶晶的眼神盯著她清麗的側臉，低頭在她耳邊詢問道。
“冷不冷，小意？”
元錦意步伐悠然，轉頭過來看了他一眼，笑盈盈的開口，“不冷！”
還是梁安城熱鬧，在北地她都待夠了。
裴明舟勾起嘴角，滿心歡喜的跟她嘀咕起天乾的事情來，兩人雖交頭接耳，動作親密，但在街上并不打眼，畢竟這樣的小夫妻小愛侶在街上到處都是。
“前面怎么了？”咬了一口手里的魚丸，元錦意踮起腳尖看著前方擁堵的街道，好奇不已。
裴明舟護著她的肩膀，防止有人碰撞到，他斂眉，“好像出事了！”
啊！元錦意頓時收起臉上好奇的表情，話語認真了幾分，“你看到什么了？”
真是的，要是她再長高一些就好了。
“好像是巡防營的人，不知道，我們過去看看。”裴明舟搖搖頭，畢竟距離不算近，圍觀的人又多，他聽不清在說些什么。
兩人擠進人群中，看著最中間橫七豎八躺著的幾只野狗尸體，又看著地上被咬傷的十幾個百姓，元錦意不著痕跡的蹙了下眉。
被咬傷的百姓躺在地上捂著鮮血淋漓的傷口痛苦哀嚎，處置此事的巡防營負責人趕緊安排下屬先將他們送去醫館，又讓人把野狗尸體帶回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么。
畢竟梁安城還從來沒有野狗傷人的情況，但最近都發生好幾起了，前日還嚇壞了京兆尹家的千金。
人群散去，元錦意看著地上殘留的鮮血，心里雖有疑問，但并沒往深處想。
梁安城每天發生的事情那么多，她要是每一件都要插手的話，那能把她累死。
兩人聽完了大概的事情起因后，也跟著離開了。
第一樓中，元錦意拿起一塊通體純正，溫潤細膩的圓形玉佩，握在手中感受了一番，轉頭看向身邊一直盯著她的人，“這塊怎么樣？”
裴明舟這才將視線從她身上移到手中，只是瞄了一眼，便應承下來，“你送的，我都喜歡。”
元錦意沒來由的捅了他一胳膊肘，嗔怨的瞪著他，“讓你選禮物，你盯著我看做什么？”
從早上出門就一直盯著她看，看這么久了，還沒看夠嗎？難道她臉上有花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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