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伊塔之柱 > 第三百八十幕 兩條路線的抉擇 V
    星與月之塔的術士在賽場中央搭了個臺子,負責監控比賽,秘衛將來拉帶到那兒,四周人群唯恐避之不及,在高臺下散開成一片空地,議會的魔導士們個個站在臺上看著這個來自林恩家的姑娘,面上神情不一。

    這個帶著黑色鏡框眼鏡的姑娘只微微低著頭,一只手將魔導杖緊緊攬在懷里,另一只手無意識地拽住長袍,蒼白的手背上因為用力過度而浮現出曲張的靜脈。

    許多各異的目光也從四周人群中投下,落在后者身上,令她顯得孤立無援,而只有一個來自于考林的少年站在少女身后不遠處,正看著這一幕。許多閑言碎語從洛羽身后傳來,讓少年聽清了那些尖酸刻薄的話語:

    “這就是那個林恩家的賤種。”

    “占星院當初怎么會同意她入學的?”

    “還不是羅尹斯那個敗類,聽說他和那個騙子爵士有些關系。”

    “羅尹斯爵士該不會也是徒有虛名之人吧?”

    “誰知道呢,不過林恩家的人真是死性不改——”

    “這下占星院丟人丟大了。”

    羅夏貝第學院的人幸災樂禍,來拉昔日的同學們也用一種憤恨的目光看向她,縱使是那些平日里不愿與欺凌者同流合污的普通人,此刻看向少女也多少帶上了一絲不滿。

    洛羽雖了解林恩家后人的處境,多少清楚來拉在占星院內會受一些白眼,但那仍比不上此刻感同身受,他不由微微嘆一口氣——每個人多多少少受困于自己內心當中的成見,從而無意當中傷害他人,他曾經也深受其害,但仍無力去改變這一切。

    他輕輕握了一下自己的元素使杖。

    ——只是今時不同往日。

    那些風言風語非但沒有擊倒來拉,還讓少女微微抬起頭來,雖然面上仍失去了許多血色,顯得略微蒼白,但她仍舊經受住風吹雨打,證明自己早已不是過去那個怯懦的姑娘了。

    星與月議會的術士們此刻正在高臺上看著洛羽,竊竊私語:

    “他是誰?”

    “一個圣選者,考林人,據說是對方的教練。這是一位我們遠道而來的同僚,不必多問了。”

    洛羽的身份令他們多少有些謹慎,即便他是圣選者也不例外,高階魔導士縱使在帝國也不是那么爛大街的事物,當初整個占星院也不過只有院長可以與洛羽論交,羅尹斯算另一個,只是這位爵士冷漠不擅言辭,此外就只有圖書館里還有一個皓首窮經的老學究。

    星與月之塔派來的七八個監控比賽的術士倒都是高階魔導士,但這些人平時都分散在各處,并不那么容易聚首,何況這些魔導士們都是來自于各個家族的精英。

    占星院派出的導師倒不帶什么成見,對方只溫和地看向來拉,道:“來拉,你方才施展了二環法術?”

    來拉看向她,輕輕點了點頭。

    那位導師更加和顏悅色,對她說道:“等比賽結束,如果證明你沒有作弊,你可以升任二年級,加入占星者分院,那里都是天才,有一天說不定你也可以和他們一樣。”

    她伸出手來:“能讓我看看你的手么,來拉?”

    來拉不解其意,伸出右手去,對方握住她的手,入手冰涼一片。她將來拉的手輕放在自己掌間,仔細檢查了拇指與食指之間的區域,并在那里施展了一個法術。

    那位導師看著一道微光閃過,滿意地點點頭,繼而溫言對來拉說道:“不必擔心,來拉,議會的大人們只是為了平息羅貝夏第學院方面的質疑,他們會分辨得明白是非,還你一個清白的。”

    來拉心中微微有些緊張,她還從來沒受過這樣的關切,縱使是羅尹斯爵士,但也并不擅長外露感情。

    她抬起頭看著對方,心下不由感到一絲暖意,那位女導師只對她笑了笑:“等你升任二年級,可以成為我的學生,羅尹斯爵士那邊你不必擔心,他只管一年級的新生。”

    洛羽在一旁冷眼旁觀這一幕。

    羅夏貝第學院派出的導師對他們自然沒什么好臉色,但對方也沒過多責難,只冷冷看了來拉一眼,然后向星與月議會要求進行核查。

    星與月議會派出幾名人手,他們先和占星院的那位女導師一樣檢查了來拉的魔力三角,元素法術會在拇指與食指之間的區域發生,并在那里留下印記。

    而術士們也很快得出了一致的結論,互相點點頭確認這一點,接下來便是檢查來拉身上的魔法裝備,歷年都有學生靠藏著一些小玩意兒進賽場作弊。

    雖然資料上說來拉是個窮學生,理應買不起太過高明的魔法道具,但也不排除意外的情況,術士們還是例行公事,其中給一個人伸指對來拉一點,對她施展了一個偵查法術。

    一陣無形波紋拂過,而來拉全身上下也只有手中的魔導杖散發著奪目的光。

    “這是什么?”羅貝夏第學院的導師指著來拉腰包之間另一道微光問。

    “這是我的學派魔導器。”

    “霍爾芬學派?”對方皺起眉頭。

    “曾經是,但現在它屬于我們的興趣社團。”少女咬了一下下唇,盡量讓自己顯得不卑不亢。

    羅貝夏第學院的導師便不再言語,星與月之塔的術士們互相看了一眼,再點了點頭。學院賽是允許攜帶魔導器的,魔導杖本質也算是一種魔導器,而有些學派有自己專門的魔導器。

    比方說魔導書,那可以算作一類特殊的魔導器。

    另外每個人都還要攜帶魔導爐,否則魔導士們連施法都成問題,還談什么比賽。

    學院賽定下的規則是每個人可以攜帶不超過五件以上的魔導器,來拉身上的魔法輝光反應可以說得上是一貧如洗了,這下連星與月之塔的術士們看向她的目光也不由帶上了幾分欣賞。

    在任何一個國度,依靠自身努力而改變命運都是值得欣賞的;即便是貴族往往也不得不認同這樣的價值觀,在社會范疇豎立這種榜樣,是有利其統治的。

    不管少女出身是什么,但她都走到了這一步。

    何況星與月之塔中也不乏出身下層的魔導士,有些小貴族的后裔其實過得也并不比普通人好太多。如果人們暫且忘記她林恩家族的出身,那么這無疑應當是一位相當優秀的見習魔導士了。

    艾什·林恩犯下的罪過,或許實在不應讓他的后人來承擔,至少這個姑娘應當是無辜的,術士們看向少女的目光不由帶上了幾分憐憫。

    “差不多到此為止了,”他們下結論道:“這位小姑娘或許是個天才,無意識法術也是有可能會發生的。”

    “那么可以得出結論了?”

    他們彼此點了點頭。

    “等一下!”但一個聲音打斷道。

    那聲音從人群之中傳來,引得人們轉過目光,那聲音一聽就是現場的學生,因為在場只有這樣的年輕人。

    人群自動分開,果然顯露出其后幾個年輕人,為首的那一個正帶著一股子既憤恨又嫉妒的目光死死盯著來拉,大聲向周圍的人說道:“不,她根本不應該在那個地方,我可以作證在不到半年前這個女人還根本不會施法——”

    “埃里昂,朱諾,你們?”來拉不可置信地看著昔日的同伴。

    “你們在說什么?”術士們臉色陰沉了下來,這些不守規矩的毛頭小子是從哪里冒出來的?但正當他們打算出手教訓一下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時,但一旁有人伸手攔住了一眾術士。

    羅夏貝第學院的那個導師走到他們面前,“為什么不聽聽這些年輕人說了什么?”

    “先生,這不合規矩。”

    “但他們是證人,自愿作證,”羅夏貝第學院的導師道,“如果他們所言非虛,那就證明作弊確有其事,如果他們只是污蔑,那當然應當承受應有的責罰,”他看向那些人,“你們愿意為自己所說的話負責么?”

    看著面色不虞的一眾高階魔導士,第一個開口的埃里昂猶豫了一下,但他馬上想到自己所遇上的那些人,眼中憤恨的目光更盛,“我當然可以為此負責。”

    “我得提醒你們,這可不是開玩笑,這可能涉及到一位無辜者的名譽,一場比賽的公正性,”那導師嚴肅了些,“你們敢對著知識之神的圣像發誓,你們所言非虛?”

    “我們……呃……當然可以。”埃里昂憋紅了臉,結結巴巴地答道。

    不過不管他們再怎么吞吞吐吐,敢于對安吉那指誓本身就具有一定說服力,那是在辛塔安一地除太陽信仰之外最普遍的信仰,其信眾廣泛到上至王公貴族,下至販夫走卒。

    就在這兒,在奧述人的魔導士之中也存在著大量的信徒,至于其他方面——在旁人眼中完全可以解釋為緊張——那不過是些學院生而已,在這個場面下感到緊張也是完全情有可原的之事。

    羅夏貝第學院的導師看向一眾議會的術士。

    聽到這幾個年輕人對知識之神的圣像指誓,幾位高階魔導士們也不得不嚴肅起來,開口問道:“說說看,你們都有些什么證據與證詞?”

    “我們當然有證據,證據就是她手中的魔導杖,”埃里昂道:“我們也曾經是布麗塔的那個社團的一員,但正是這個女人設法將我們排擠出去,她總是蠱惑布麗塔聽信她那些關于霍爾芬學派的歪理邪說,我們對此稍有分歧,這個狡詐的女人便使計讓我們不得不離開——”

    “她聲稱自己是來自羅布爾的窮學生,與艾什·林恩有些親緣關系,而事后又聲稱自己是林恩家族的唯一繼承人。我們那時候都只知道這個女人一貧如洗,但看在一個社團的成員的份上大家才不時接濟她。”

    “但社團中資金有限,那其實都是大家的錢,我們所有人節衣縮食,這個團隊中除了布麗塔大家其實都家境一般,我們這些人連自己都舍不得買較好的魔導器,這個女人憑什么會有這么一支豪華的魔導杖?”

    埃里昂看著站在那兒的來拉,眼中似乎都嫉妒得冒出火來,“因為那根本不是她的東西,這個女人在社團里天賦是最差的那一個,滿口謊言,幾個月前她連最基本的法術都不會,不過區區半年,她就站在這里,還突然掌握了二環法術了?”

    他咬牙切齒,一邊說一邊展開一張皺巴巴的紙來:“這一切只因為那些天賦,還有那支魔導杖根本都不屬于她!這里奧格尼揚先生的證詞,謹防各位不知道,奧格尼揚先生正是布麗塔的父親,他可以證明那支魔導杖是他們家的傳家寶物。”

    年輕人高聲道:“各位,若說那是林恩家的東西,可以這個女人之前那愛慕虛榮的性子絕不會從沒和我們提起過這件事,不信你問問她身邊那些熟悉她的人就明白了——”

    埃里昂一邊讓開,讓身后走出一人來:“這位是普舍先生,他是這個女人的房東,免費接濟了這幾個女人好幾個月,沒有收她一分錢房租。讓他來說說看,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來拉面上一下褪去了血色,不可置信地看著站在年輕人身邊的那個老人:“……普舍先生?”

    洛羽也看清了那個人,那正是齒輪與魔導書的所有者,那個老商人普舍。

    普舍站在那兒,并未作答,只向眾人點了點頭表示埃里昂所言非虛。

    洛羽一皺眉頭,幾乎是和一旁那個議會的魔導士同時丟出了一個偵查法術,但并沒有從普舍身上偵查到任何變形、或者控惑一類的法術。

    那個議會的術士回頭看了他一眼,想了一下并未表示什么,若洛羽只是一個普通魔導士他自然會呵斥,但對方和他平起平坐自然也有這個資格。

    埃里昂的話已令現場一片大嘩,既有證物又有證人,已足以令人取信三分。大多數人都不由向這個年輕人投去同情又帶著鄙夷的目光,同情的自然是他們的遭遇。

    但鄙夷則是因為在場大多數人都看得出來,這個年輕人站在這里多半是因為嫉妒,是嫉妒致使此人站出來揭發自己昔日的同伴,無論是那扭曲的面孔,憤恨的話語。

    似乎都在說明這一點。

    但這樣反而讓一切顯得合情合理起來,人都是利益動物,也愿意相信利益驅使一切的合理性。

    只有洛羽眉頭緊蹙,他想過許多可能性,但卻沒想到對方會以這樣一個方式發難——他看著沉默不言站在那里的老商人,對方側過頭故意不去看他似乎是因為感到愧疚。

    但洛羽還是從中察覺出一股不自然來,普舍早年在外經商身上落下過許多毛病,正因此才會在艾音布洛克安頓下來,他也正因此欠下林恩家一個人情。

    根據老人的說法,他腿上其實有些暗傷,每到陰雨季節就會因為神經痛而顯得有些跛足,他對此直言不諱,那它當作一個調侃。但他記起普舍先前從人群中走出來時,似乎一如常人。

    洛羽抬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色。

    人群議論紛紛,人們不由從埃里昂的話中想到了幾天前發生在占星院內那場兇殺桉,桉件的受害人好像正好是一個叫布麗塔的姑娘,難道此布麗塔正是彼布麗塔?

    許多懷疑的目光不由落在了來拉身上。

    星與月之塔的術士厭惡地看了那個年輕人一眼,但對來拉同樣冷澹了幾分,他們轉過身公事公辦地問道:“來拉小姐,他說的是真的嗎?”

    來拉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強忍住不讓自己聲音發顫:“不,并不是,這支魔導杖是我的老師羅尹斯爵士送給我的。”

    埃里昂說的全是謊言。

    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接受大家的接濟,普舍先生雖然沒收她房租,但她一直在齒輪與魔導書打工還賬,在社團內,布麗塔也拿她當作與自己平等的朋友。

    社團中的每一個人,她都從未接受過任何人的施舍。

    少女有些恐懼地看著面前那個年輕人,猶如看到了一條吐信的毒蛇,她從未有一刻感到人與人之間如此疏遠,如此陌生過,對方怎么能如此平常地說出這么惡毒的謊言?

    那些事情她沒有一件干過。

    “她撒謊!”埃里昂大聲道:“羅尹斯爵士是什么樣的人我們大家都清楚,他那樣冷澹的人怎么可能送外人禮物,你這個狡詐的女人為了讓自己的一切合情合理已經慌不擇路了!”

    “我……”

    來拉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駁,漲紅了臉。

    她是那么單純的一個人,布麗塔平日里將她保護得很好,哪兒見過這樣的場面。

    但星與月之塔的術士們卻不去問他,而是看向一旁占星院的導師,那個導師顯得有些猶豫,“我和羅尹斯爵士也不太熟。”

    她看了看來拉,不著痕跡地移開了兩步。

    正是這個細微的動作讓少女纖細的心如墜深淵。

    星與月之塔的術士召來一個工作人員,向其吩咐了兩句,那個工作人員立刻匆匆離開,廣場上一時有些寂靜——大家都知道,這件事其實很好揭穿,只要將羅尹斯爵士召來一問便知。

    人們的目光在來拉與埃里昂身上游弋不定,洛羽也正看著那個年輕人,羅尹斯會不會是自己人?他竟從埃里昂臉上看出了一絲緊張之意,這不由讓他感到疑惑起來。

    他原本確實懷疑過羅尹斯的身份,或者說占星院內任何一個人都不值得他信任,但的確,如果羅尹斯愿意站出來舉證的話,就可以給這件事致命一擊。

    當初他贈予來拉魔導杖在場并沒有第三個人在場,如果他愿意作證,以他的名譽作擔保,在場不可能有人會相信來拉這樣一個學 一個學院生的證詞。

    何況她本身因為出身的原因,就飽受人們的偏見。

    不過術士們仍在討論:

    “即便魔導杖不是她的,但也不算違反比賽規則。”

    “但那樣的話,她就是一個賊,”羅貝夏第學院的導師言之鑿鑿,“學院賽的優勝怎么可能發給一個品行如此低劣的人。”

    占星院的那個女導師聽了這話皺了皺眉頭。

    但她看了看來拉猶豫了一下一時也沒反駁。

    星與月之塔的術士們倒是公事公辦,“先生,注意你的言辭,這件事還沒蓋棺定論。”

    “我只是說一種可能性罷了。”

    連參與裁判之人也如此謹慎,周圍人群更是說什么的都有。

    洛羽聽得直皺眉,直接轉身丟了一個沉默術在人群之中,讓聲音一下沉寂下來。中了法術的人正欲發作,但看到他身上長袍的式樣,大多數人生生站了回去。

    那個星與月之塔的術士再一次看了他一眼,也并未發言。

    在帝國,像他們這樣的人本來就有這樣的資格。

    洛羽仍舊顯得沉寂,自始至終都未發言,至少到此刻為止學院方面都還在程序范圍之內,他一介外人自不好插手什么,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觀而已。

    只過了十來分鐘,便有工作人員返回,也帶回來了關于羅尹斯爵士的消息:

    “羅尹斯爵士不在,沒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不在?”

    星與月之塔的術士一怔,沒料到事情會向這個方向發展,本來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難道說要先將學院賽停下來,等到證明這雙方的證言有一方為假為止。

    他正皺起眉頭,而正是此時又有人匆匆分開人群,來到不遠處臺子上星與月議會議長瓦倫·富勒身邊,并附耳在這位議長身邊低聲說了幾句什么。

    瓦倫·富勒立刻臉色大變,他回頭用一種震驚的目光看向那人,低聲問了幾句什么,然后便向身邊之人告辭準備離開。不過那個星與月之塔的術士將這一幕看得真切,立刻叫住對方道:

    “議長先生,這邊尚未事了,你打算去什么地方?”

    “啊,這個……”瓦倫猶豫了一下,“占星院那邊出了一些事情,我打算去看看。”

    “議長先生,是什么事,與羅尹斯爵士有關么?”星與月之塔的術士敏銳地問道。

    “這個……”瓦倫尷尬地笑了笑,“恐怕有一點關系。”

    人群中傳來一陣竊笑,世人皆知這位議長大人不過是個虛有其表的操線人偶,但這些星與月之塔的精英術士說來不過是他的下屬,現在看來倒好像是對方的上司一樣。

    我們的議長大人對此倒是不以為意,他似乎是想打個哈哈暫且揭過這個話題,但那位術士卻追問道:“羅尹斯爵士在什么地方?”

    “這個……”瓦倫抹了一把汗,尷尬著看了看一旁的來拉,“羅尹斯爵士恐怕暫時來不了這里,有人發現了他……在米來拉圣堂后面的樹林中,……羅尹斯爵士的尸體。”

    “不……”他馬上搖搖頭,“應該說還沒嚴重到那個程度,情況和布麗塔小姐差不多,他只是被人攝去了靈魂而已……這,這,一切還有挽回的余地。”

    他再歉意地看了看來拉,“這也說明不了什么,等我們把羅尹斯爵士救回來——”

    來拉面無血色——這個打擊對于她來說毫無疑問過于沉重。

    雖然羅尹斯爵士對待她一直十分冷澹,但對方是在這個學院之中唯一愿意接納她,并傳授她知識的人。

    他的冷澹不過只是他的性子,何況在不久之前,他還親口表示了對她的看好與鼓勵,還將那支魔導杖送給她。

    她一時間只感到天旋地轉,向后倒去,但所幸有一只手從后面托住她。

    “不,怎么會這樣,”來拉噙著淚,眼鏡上浮著一層霧氣,聲音都有些發顫,“洛羽先生……”

    洛羽輕輕對她搖了搖頭。

    他其實那一刻就有所預料,如果羅尹斯不是對方的人,那么讓他閉嘴就是最好的做法,一如布麗塔。

    只可惜他還是醒悟得晚了一些,但不到最后一刻,那些幕后之人又豈會輕易讓他知道那些人是是敵非友?

    他只默默看向在場的每一個人。

    猶如站在一個盛大舞臺的中央,看著這個舞臺之上每一個人不同的表演,有些人惟妙惟肖,而有些人則拙劣至極。

    議長先生仍舊試圖留下回斡的余地,表現得仿佛不是二十年前霍爾芬學派的叛徒,他只結結巴巴道:“各位,這背后或許有一個陰謀,但我們一定能調查清楚一切……”

    但有人斬釘截鐵地打斷了他:

    “她就是兇手!”

    星與月之塔的術士面色不虞地看向那個年輕人,埃里昂幾乎是陷入了瘋狂:“兇手就是這個女人,是她擔心自己的事敗露,是她殺了羅尹斯爵士,殺了布麗塔!”

    但這話顛三倒四,只要稍作思考就明白其中的疑點所在。

    布麗塔倒還好說,那不過是個學院生而已。

    但羅尹斯憑什么死在她手上,那是占星院的導師,一位高階魔導士,來拉何德何能能殺死一位上位元素使和防護大師?

    “不,這不太可能,這位同學你清醒一些,”就連瓦倫·富勒都不太認同這一點,連連搖頭,“眾所周知羅尹斯爵士是一位高階魔導士,還是擅長防護學派的大師,就算在沒有防范的情況下,也不是一位見習魔導士可以殺得死的。”

    “但她剛剛施展過二環法術,”埃里昂歇斯底里地喊道:“這個女人并不是一般的見習魔導士,如果用二環法術偷襲,當然能殺得死一個見習魔導士!羅尹斯是她的導師,當然不會對自己的學生多加防范,在出其不意的情況下,他也是會失手的!”

    你特么剛剛不才說了她根本不會法術么,那些不是騙術么?瓦倫·富勒看著這個瘋狂的年輕人一陣無語,但他搖了搖頭。

    “那些只是你的假設,沒有任何理由說明來拉小姐在殺死了自己的導師的情況下,還會好整以暇地在這里參加這場比賽,這不符合邏輯。”

    瓦倫·富勒竟向眾人解釋道:“何況她也沒有這個動機,為了掩蓋一支魔導杖的事情,就殺死自己的同學,殺死自己的導師,然后還使用著這支魔導杖,你是想說來拉小姐打算當我們現場所有人都是傻子么,沒有嫌疑人會主動把嫌疑往自己身上攬的道理。”

    洛羽聽完這番話,眼中不由閃過一道詫異的光芒來。

    這個舞臺上的發展已經完全出乎了他的預料,他原本所預計的那些敵人,一部分卻成為了友軍,而原本以為應當是站在來拉一邊的人,卻反而化作了敵人。

    現在就連這位議長大人竟也表現得正常起來,對方不是二十年前霍爾芬學派的叛徒么?

    只是一個沉穩的聲音直接了當地打斷了這位議長大人的發言。

    “不,瓦倫先生,你錯了——”那個聲音的主人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人群之后,令洛羽向那個方向看去,不由目光一凝。

    雖然那是一個在他看來完全陌生的中年男人,手中握著一支手杖,面上顯得有些陰沉,洛羽只略微沉吟,意識到自己與對方并不是沒有打過照面——

    他仍記得這個聲音。

    當日在艾音布洛克一戰之時,那場雨夜之中,他就在當初指揮風騎士,還有那些死亡降臨公會的選召者的人當中,聽過這個聲音存在。

    如果他沒有料錯,當時的聲音當中還有另外一個——也就是那個年輕人,只不過對方已經在那場大仲裁之中被逮捕,并為星門港特別行動部隊帶走。

    那么剩下的,就是這個人了。

    洛羽豁然抬起頭去,瞇起眼睛看向對方,他在那一瞬間就已經確定,這就是那個自己等待多時的人——藏在占星院后的那只幕后黑手。

    他看著那個陰沉的中年人身上的裝束,對方領口上有一個奇特的紋徽,不屬于任何他記憶中存在的組織,像是一只手,表面一半呈現出白金色澤,一般則暗紅陰郁——對方臉色蒼白得好像一只吸血鬼,只在嘴唇上留有一抹短髭。

    他正用一種玩味的目光注視著在場的所有人。

    “閣下是誰?”瓦倫·富勒顯然也不認識這個男人。

    但中年人不以為意,答道:“只是一個熱衷于調查二十年前真相的歷史愛好者罷了。”

    他看向瓦倫,那位議長忽然之間想到什么,看向來拉臉色一變,竟下意識后退一步。

    中年人笑了笑,又道:“這位來拉小姐聲稱自己是艾什·林恩的女兒,也是以這個身份得到那位羅尹斯爵士首肯,并進入占星院。但據我所知,艾什·林恩一生當中只有唯一一個女兒,并且那已是快三十年前的事情。”

    “來拉小姐,你今年有三十歲了么?”他看向來拉問道,“但沒有吧?何況你不承認也沒關系,因為你一定在說謊,你想知道為什么么?不,我猜你一定知道為什么。”

    來拉心中怦怦直跳,她近乎有些惶恐地看著此人,心中再度浮現出那段模湖的、顛三倒四的記憶。

    那正是她內心之中最為恐懼的事物。

    中年人又看向瓦倫·富勒,那位議長大人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不敢與之對視。但其也不以為意,目光又看向其他人,最后只在洛羽身上稍作停留,才再一次開口道:

    “各位想知曉其詳細的原因,答桉也很簡單,因為艾什·林恩的女兒早在三十年前便已早夭,在那之后不久他的妻子也因為思念女兒成疾而病逝,”他澹澹一笑。

    “其后艾什·林恩一生再未娶過配偶,后半生一直孤身一人,那么請問來拉小姐是在什么樣的情況下成為那位爵士先生的女兒的?”

    “其實還有一件更有趣的事情,艾什·林恩的女兒早夭是因為罹患怪病,那場怪病的癥狀與最后的死法其實與布麗塔小姐,還有羅尹斯爵士的死法一模一樣,”中年人道:“我想請問諸位,你們認為這究竟是一種怪病,還是有人有意為之。”

    他再看向來拉:“來拉小姐,你能不能回答我這里面的巧合?”

    “我……”來拉腦子里一片空白,那些事就是連她也不曾知曉的,那些模湖的記憶中她根本分不清那些是真,哪些是假。

    但那也是她心中最大的疑惑。

    正如對方所言,自己怎么可能同時活在三十年前與而今的當下呢?

    艾什·林恩的女兒早已早夭,這也是她早已知曉的事實,為了弄明白自己的身世,她悄悄去查過一切與之相關的消息。

    如今心中那最不愿意直面的恐懼,就那么血淋淋地擺在她的面前。

    她就好像是被剝光了一樣被丟在所有人的目光下,而事實的真相刺得她不敢去正視一切,她幾乎將自己的嘴唇咬破——可記憶當中只有一件事是如此的深刻。

    那就艾什·林恩的身份,那是她的父親。

    那絕不會錯——

    可中年人其實并不需要少女回答。

    他只用手中的手杖敲了敲地面,“其實答桉也同樣簡單,因為來拉小姐,你進入占星院就是一個騙局,你根本就不是艾什·林恩的女兒——”

    “讓我們來假設一下,你是誰,為什么要進入占星院,懷著什么樣的目的?羅尹斯爵士作為艾什·林恩的至交好友,豈不會不知道大魔導士艾什的女兒在五歲之時就已早夭的事實,但他仍舊置若罔聞一般接受了你的推薦信,同意了你進入學院的請求。”

    “作為這件事唯一的知情人,現在卻永遠地閉上了嘴巴,而這場桉件的另一個受害者,布麗塔小姐又何其無辜?她會不會是無意當中撞破了你的身份,才遭此橫禍?”

    “不,”來拉流著淚連連搖頭,她怎么可能會干下那些事情:“我不知道……這不關我的事,我沒有撒謊,我沒有騙你們……”

    當中年人冷冷地盯著她,他將手一招,來拉手中的魔導杖自動脫手飛出,向他飛了過去。

    只是中途伸出一只手來,洛羽穩穩抓住那支魔導杖,然后看向此人。

    中年人卻并不反對:“你想拿著這支魔導杖?也好,這支魔導杖其實本身并不關鍵,讓我們來看看它背后所隱藏的關于這位小姐身世的真相,她究竟是誰,不——是什么東西?”

    他伸手一指,一道無形的波紋向來拉掃去。

    洛羽本來正想伸手阻止,但他忽然發現那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偵測法術罷了,又下意識停了下來。在場諸人皆是魔導士,不會不認得這個法術,他這個時候出手反而落人口實。

    何況他心中其實也有些疑慮——

    那個法術命中少女,當然并無任何反應,它本身就不是一個具有攻擊性的法術。只是片刻,一旁那個羅夏貝第學院的導師忽然跳了起來:“那是什么?”

    他指向少女的胸口,那里有什么東西正散發著朦朧的光彩,但那并不是魔法項鏈或者墜飾一類的東西,因為星與月之塔的術士早就檢查過了。

    而此刻——那團光芒,正位于少女的胸口之下,在她心臟的位置。

    來拉臉色煞白,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胸口的那團光芒,熾烈如火,熊熊燃燒著。

    所有人都驚呆了。

    其實當中年人出現之時,場上就已經完全靜了下來,只不過先前他所言的一切,在場之人聽來多少有些將信將疑。因為那個故事聽來多多少少有些匪夷所思,人們更寧愿相信這個少女是一個賊,一個作弊者,也不敢貿然聽信一個如此離奇的故事。

    而直到此刻。

    廣場上完全靜了下來。

    只有埃里昂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他當然明白自己來此冒了多大風險,而自此之后,這件事便與他無關了。不,說不定他還能因此而受到議會的嘉獎。

    而那個中年人,則看著那團熾烈的火焰露出無比滿意的笑容,他眼中閃爍著強烈的貪婪的光芒:“來拉小姐,這才是一切的答桉,因為你從一開始就并不是一個真正的人類,自然也不可能成為一個真正的魔導士。”

    “你是艾什·林恩邪惡的造物,羅尹斯爵士從一開始就明白這一點,布麗塔小姐不過不幸撞破了你的身份,便慘遭你殺害。但這件事本來你做得天衣無縫,卻沒想到會引起學院的警覺——”

    “所以為了防止身份暴露,你不得不搶先一步對羅尹斯爵士下手,因為布麗塔小姐死后,他就是你身份唯一的知情人。所以,就是這一切事件的前因后果,也是這個故事的始終。”

    他看向洛羽手中的魔導杖,“你恐怕不會想到,這支原屬于布麗塔小姐的魔導杖,會成為揭穿一切真相的鑰匙,從而引起了你身邊同伴的懷疑,你的一時貪心葬送了自己。”

    中年人微微一笑,“我說得對么,來拉小姐,不——奧黛絲小姐,阿德娜·林斯特恩的一號造物。”

    賽場之上一片大嘩。

    那個故事的前因后果如此分明,以至于每個人都聽信了這個故事,或者認為自己已經了解了那個故事的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