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道中。
天公卻不見好,原本就有些陰霾的上頭,又下起了雨。
夏天的雨,那可從來都沒有溫柔一說。
那豆大的水滴從天上落下,再加上勁風的拉扯。
讓地面仿佛是被群馬碾壓過去一半凌亂。
雨水濺落在地面上的鏗鏘聲響,一如身旁有鐵蹄略過。
原本撐著的高桿野草,此時也耷拉著嫩芽,仿佛是不甘心地在風中搖擺不定。
那二十個捕快到底是修士,避水訣還是使得,衣服上也沒有幾點雨水。
就是苦了帶路的五個王家人。
他們雖說也是修士,但修為低下,連避水訣都不會使用。
只得撐著一把無甚用處的傘,那雨傘也只是堪堪護著他們的腦袋,半身還是被風雨肆虐得成了落水狗。
“這場雨有些奇怪……怎么偏偏就今天晚上,在我們要辦事情的時候下雨了。”
姬軒皺著眉。
跟在陳捕頭身旁,小聲呢喃著。
倒是陳捕快嘿嘿一笑道。
“原本這個季節氣候就多變乖戾。
不就是下一場雨而已。
是您想多了,再者說,這天底下哪有什么修士能操縱老天爺的脾氣!”
“鎮上的雨師怎么說?”
“呃……您有所不知,這兒的雨師已經空缺了有三年啦。
不過這些年倒也風調雨順,沒出什么岔子。
司幽大人三年前就已經休書一封,讓上邊定下新的雨師,只不過……三年過去,一點動靜都沒有。”
雨師,是靈王朝的一個官職。
由懂得看天象的修士擔任。
雖說天意難違,但通過天象預知未來的風雨倒也不是什么難事。
靈王朝之中,就專門有這一類人。
“說起來,為什么當年雨師空缺?”
“這……”陳捕頭的臉上流露出一絲難色,停頓了片刻后,才接著道,“說來也有些奇怪,三年前雨師暴斃在家里,據說是修行出了岔子,一身的靈氣散盡。
被人發現的時候已經死了有七日。”
“走火入魔?”
“那就不知道了,不過聽見到現場的同僚們說,那位雨師死狀有些……凄慘。”
“幸好風調雨順啊……”
“可不是嘛。”
他搖了搖頭,感慨一聲。
姬軒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聊下去。
不過心里卻將此事記住。
興許是因為風雨的緣故。
這一趟路要比昨天花費了更久的時間。
遠處看上去能見到雞爪山的輪廓,可偏偏過去了好一會兒,一行人才站在了山腳下。
好在這場雨是陣雨。
當他們站到山腳下的時候,雨已經漸漸地小了。
“幾位官爺,我們王家祖祠得往這邊走。”
其中一個頭發凌亂的王家家丁站在了最前邊開路。
姬軒原本也想站到最前邊看著。
只是剛下過一場雨,山上的泥濘程度出乎他的意料,原本就在最前邊的那幾個監天司的捕快,也不乏腳下濕滑摔得前俯后仰的。
姬軒可不想某一刻腳下懸空,然后摔個跟頭。
他雖說是修士,但這里都是練氣境界的修士,可做不來那種御空而行的手段。
至于他……
“陳捕頭,派兩個人在這附近巡邏。
切記這段時間里不允許任何人上下山。
若是遇見了什么鬼鬼祟祟的人,直接抓了。
尤其是那五個人。”
姬軒的視線自始至終都一直沒有從那五個王家的仆從身上離開過。
他有一種直覺。
這五個人不簡單。
今晚或許會出現什么變故。
陳捕頭拍了拍姬軒的肩膀,自信地道。
“姬主簿盡管放心,包在我身上!”
“還有你。”
姬軒又看向一直緊跟在他身后的雪兒。
這小姑娘原本距離他很遠。
可自從踏入雞爪山后,就開始自然而然地跟緊了他,現在大有把半個身子都纏在他身上的架勢。
“唉。
待會兒可能會有打斗。
你可以離我遠一些,避免被殃及。”
“公子是在關心我?”
“不……我只是覺得你有些礙事。”
小姑娘臉上才綻開的笑容頓時僵住。
但僅僅是片刻,便又恢復了原本的模樣。
那半身甚至纏得更緊了一些。
“我就知道公子最心疼我了呢。”
……
不經意間。
那五個王家仆從已經將他們二十多監天司眾人圍在一起。
姬軒全都看在眼里,但心中篤定。
區區五個練氣境界的小修士而已。
如此修為,根本就不夠他看的,若是他們膽敢發難,那姬軒也不介意讓他們意識到自己有多么孱弱。
只是,這一路上似乎太平得有些過分了。
一路上姬軒的確是見到了昨天夜里一閃而逝的光景。
確信自己是走在與昨天相差無二的路上。
也并沒有被這五個人帶偏了方向。
最前邊那個人嘴里還哼著歌。
渾濁的歌聲,落在山野之間,無端地讓人心生戚戚之情。
不知不覺間,四周的空氣中多出了些許令人不悅的靈氣波動。
那是陰氣。
姬軒是在前邊那個人已經唱了有一段時間,察覺到四周靈氣變動才注意到的。
當下他便厲聲高呵。
“前邊的人,說你呢。
不許唱歌!
聽到了沒有!”
走在最前邊的那個王家仆從歌聲戛然而止。
對方轉過頭來,被火光映照著的那張粗糙臉面上。
閃過一絲慍怒。
姬軒看得分明。
「果然,這些人沒安什么好心。」
他心中暗想。
那詭異的歌聲招魂。
有點類似于他鬼師的手段。
只是對方明顯修行還不到家,唱了那么半天,居然一只魂都沒有招來。
不過想想也就釋然了。
為了讓此行不出意外,姬軒腰間的那把玉劍,已經出鞘了些許。
尋常鬼物是根本不敢近身的。
……
又有五人先后掉隊了。
雖說前邊有人探路。
但雨后的夜路實在是不好走。
那五個人被迫留在了半道上。
剩下的人,就被那五個王家仆從帶領著,來到了一座小院前。
這小院精致。
四方雕欄玉砌,好不華美。
緊閉的朱漆大門上,有鐵鏈將門把手一道道盤踞。
其中一人熟稔地取出了鑰匙,那鐵鏈子便順勢落到了地上。
第二個人推開了半扇門戶。
第三個人,則對著一眾監天司修士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第四個人則對著他們謙卑地道。
“幾位,我們到了。”
監天司的捕快們面面相覷,都將視線落在了陳捕頭的身上。
至于陳捕頭,則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姬軒。
姬軒并未當即做出決斷。
他此刻正站在距離那扇朱漆大門稍遠一些的地方。
眉頭微皺。
他察覺到了不同之處。
昨天他離開王家祠堂的時候,并沒有鎖門,因為他根本就找不到當時的鎖鏈落在何處。
但他清楚地記得,當時所見到的王家祖祠,沒有現在看到的那么新。
“你確定這里是王家祖祠?”
姬軒的問題卻不是用來詢問那五個王家仆從,而是身側的小姑娘。
雪兒臉上笑容不變。
卻什么也沒有說。
眼見如此,姬軒皺著眉,知道再問也不會得到什么結果,就率先走進了這座院子。
只是隨后目之所及,見到的卻盡是似是而非的景象。
最中央的供堂里,已經沒有了淮陽木所制的供桌。
供桌上三個盤子里擺滿了供奉之物。
后邊立著三排王家先祖的靈位。
兩側的屋子也被鎖著,門扉上卻沒有鎮魂符。
「怎么可能呢?」
姬軒壓下心中升起的不安,選了一間屋子讓人打開。
卻發現對方輕而易舉地就解開了鎖住房門的鏈子。
推開門。
一道直通地底的甬道赫然出現在眾人面前。
“再往里邊,就是我們王家直系的墓葬。
幾位官爺想看什么、想查一些什么,盡管去看便是。
我們家老爺說了,一定全力配合幾位官爺。”
其中一個王家仆從笑著道,此人正是之前唱歌被姬軒打斷的那位。
雖然他態度極為謙卑,但姬軒能從對方的說話語氣中察覺到一絲情緒。
對方顯得極為放松。
甚至見著姬軒目光也沒有半分躲閃。
姬軒心生狐疑。
卻也不動神色地朝著身后一眾人招了招手,示意他們跟進。
這甬道里頭潮濕。
濕氣壓抑得人喘不過氣來。
墻壁四周鑲嵌了夜明珠,讓人不用點著火把也能看清楚前邊的路。
姬軒走在最前邊。
身后是陳捕頭等人。
邊上跟著一個王家的仆從。
至于小姑娘則留在了地面上,說什么也不肯下去。
在甬道盡處。
姬軒終于看見了讓他駭然的一幕。
在他們的面前,一座石門擋住了去路。
跟在身側的那王家仆從徑自走到了石門面前,虔誠地跪了下去,三叩九拜。
隨即起身轉向姬軒等人,皮笑肉不笑地盯著他。
那目光竟有些扎眼。
“諸位官爺里邊請。
王管事事先有過交代,給了開門的鑰匙,這種鑰匙總共就兩把,一把在王管事手里,也就是小人手里這一把;還有一把在家主手里,以備不時之需。”
說完這些后,他轉身便取出一把鑰匙,插進了石門的鎖孔里。
只聽得一陣粗糙的摩擦聲。
這扇石門應聲開啟。
姬軒看得分明。
那石門上雕刻的畫像,赫然是一只神鳥。
但這怎么可能?
昨天夜里他分明是看見這里的石門已經破損,上邊雕刻了如同蛇一般的靈獸。
一種如鯁在喉的感覺油然而生。
未等石門徹底開啟,姬軒便第一個沖了進去。
眼看著姬軒第一個進入。
無論誰都沒有察覺到,那拿著鑰匙的王家仆從臉上,露出一陣陰霾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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