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燈。
出現在姬軒掌心。
那古樸的青銅燈燃著一簇幽幽藍色的火焰。
將四周照得清晰,卻也平添了幾分森然。
周元是豐和縣種地的農夫。
幾輩祖上積攢下來的幾畝田地并沒有在他的手底下荒廢掉,反倒是讓他們周家變得頗為富庶。
所以家里頭的擺設也是相當豪華。
桌上擺著的茶壺是會自動煮水的法器,像是正堂也擺了一枚回光珠。
這在豐和縣已經算是上流人士了。
但此刻。
姬軒卻發現這些擺設正變得如同被塵土遮蔽了一般滿是污漬。
「陰生穢……」
手中的杖子在桌上輕輕一劃,便看見杖子一端有如同塵土一般的黑色粉末灑落。
姬軒不再猶豫。
飛速上了二層。
那是周家休憩的地方。
總共五間房間,周家兒媳暴斃之處,便是正中的那一間。
當姬軒趕到二層的時候,分明看見了在地上倒下去的六個人影,他們便是六位監天司的捕頭了。
單從他們身上靈氣判斷,這六人還沒有生命危險。
被鬼物撞祟會失去意識,只是沒想到這幾個人都有練氣九重的修為了,還是沒有一點抵抗之力。
唯一撐了一段時間的那個捕頭。
也不過是強行挪了身子靠近樓梯口而已。
差一分便要從二層滾下去。
他們盡皆面門朝著地,身上很是狼狽。
最中央房間的大門緊閉。
但姬軒已經從空氣中聞到了越來越濃郁的血腥味。
噠。
噠。
噠。
那是鞋子落在木地板上的聲音。
咯吱——
一塊不平整的木頭被姬軒踩下,彎曲了些許。
隨即,這一聲變得越來越長。
尖銳得幾乎要將姬軒的耳朵都震聾。
姬軒皺眉,手中的長杖猛地砸在了地面。
頓時四下瞬間安靜下來。
再定睛一看。
原本閉合的正中房舍,大門卻是已經敞開。
“唔……咕……”
從里頭傳來一陣輕微的喘息聲。
仿若嬰兒。
鬼嬰!
幾乎是瞬間,姬軒便想到了這個詞。
若是有未出生的嬰兒胎死腹中,便很有可能化作鬼祟,這種被稱作鬼嬰的鬼祟大多抱有未能出世的強烈怨念。
若是生母已死,那就極有可能連帶著母親一起成為鬼祟。
那兇險程度也會更甚。
若是真的成了氣候,到時候莫說什么練氣九重,若是一個不好,練氣之上的境界都不一定降服得了。
之前那差人還篤定地說請人上書,到時候請來的人還沒到,豐和縣可能就要從靈王朝消失了!
「不過不應該啊……
鬼嬰的成形條件非常苛刻。
而且這里靈氣匱乏,原本就不可能會出現鬼嬰……」
姬軒心中疑惑。
但他暫且將這個念頭壓了下去。
現在最重要的還是解決眼前這個禍患。
他手持長杖,掌摑劍柄,一步便要踏入那房間。
頓時。
姬軒便察覺到了不一樣的地方。
若是說周家現在已經被陰氣籠罩,那么這房間里就徹底地成為了鬼域。
非亡者,不可進!
霎時間,姬軒便感覺到一股巨力籠罩下來,似乎要將他整個人往外推。
至陰之息。
仿佛是一只手捂著他的鼻腔,讓他喘不過氣來。
眼前視界越發昏暗。
幾乎就要陷入無邊的黑暗中。
甚至是邊上的桌椅、梳妝臺等擺設,那些輪廓線條都開始扭曲。
便在此刻。
但見姬軒抬手在虛空中劃出一道線。
面前便浮現出一道玄妙的金色符箓。
口中厲喝一聲:“詔曰!”
下一刻,天地清明。
這房間里的一切都恢復了原本的模樣。
甚至陰氣都散去了不少。
但唯獨血腥味仍舊盤桓在鼻息之間。
姬軒繞到床邊,也正好看見了血腥味的源頭。
頓時,姬軒的面色便有了些變化,口中下意識呢喃。
“好兇厲的鬼物……”
……
姬軒在山中修行,自那幾位先生手里學到了不少東西。
那山里頭多的是不問世的典籍經傳。
他拿的是鎮魂杖,說的是渡魂詔,點的是千魂燈,引的是無根魂,以積陰德,長修為。
這便是鬼師傳承的一部分。
所以他一眼便看出來,眼前的鬼物,他渡不了。
這已經是至陰至邪的厲鬼,根本沒有機會再入輪回。
只能將其鎮殺。
床上的女人長著一張鵝蛋臉。
略微泛黃。
鬢角之間還能見到未曾擦干凈的脂粉。
那張慘白的臉略微有些腫大。
檀口微張,內中含著黑血,早已凝固。
滿是血跡的被褥半開著,看上去有些凌亂,倒是符合之前所說的‘周元奪門而逃’這一情況。
也幸虧那小伙子跑得快,再晚一會兒,估計人就要交待在這里。
小腹處衣衫破損,有明顯粗暴撕扯開的痕跡。
腹中卻是干癟……
與之相較,這女人胸口那處,卻有著不同尋常的隆起……
當姬軒的目光落在那處隆起的瞬間,便覺得一道尖銳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那里是女人心口,這鬼嬰沒有盤踞腹部,反而是到了心口處。
恍惚間,姬軒想起一個詞,拿著杖子的那只手下意識地抖了一下。
「心懷鬼胎……」
“唔……咕……咕……”
幼兒哭嚎的聲音落入耳中,并且越來越尖銳,姬軒的眼前,仿佛看見了一只小手,正一點點地從女人的身上蔓延開,要爬到自己近前。
姬軒不再多做猶豫。
將杖子直接穿破了地板,立在當前。
同時拔出了腰間玉劍。
口中直念。
“詔曰,天地四方,萬象歸熵,以正法,驅邪拔穢!”
玉劍在前方劃過一道痕跡,便見前方幻化出一道足有一人多高的金色符箓,這符箓中烙印著某個圖案。
筆直地朝著前方壓下。
霎時間。
一道凄厲的慘叫聲響徹。
姬軒感覺到一股凜冽的殺意。
從床上女人胸前飛出黑色的霧氣,竟是直接沖破了姬軒幻化出的符箓虛影,直接飛出了房間!
那鬼嬰逃走了。
但姬軒卻并沒有流露出絲毫失落的表情。
他只是木然地將床上的被子一提,蓋過了女人的身體。
隨后將杖子從地板上拔了出來。
隱約間,他聽見外邊傳來喧囂聲。
以及有人迅速靠近的腳步聲。
……
「監天司卷宗,玄字卷。
玄元歷三百一十八年,七月二十三。
姬主簿軒不敵鬼物,使其遁走,南七街口嘩然。
幸監天司修士維持秩序,無大礙。
擄走周元,六捕頭皆無礙。
據人口述,鬼物遂至‘谷子墳’,無所蹤。」
……
當姬軒幫著他們把那六個捕頭搬出來的時候,臉上多少有些懊喪和悔恨。
問及里邊情況,也只道自己學藝不精。
那是一個極為兇厲的鬼物,他需要做足準備才能徹底將其扼殺。
只讓人們這段時間莫要深入谷子墳。
就算有喪葬,也最好停尸三日。
最多給他三天時間,那鬼物必滅。
至于周元的死活……他只能說是盡量保證對方不會有大礙。
也讓周家做好收尸的準備。
對于幾個差人略帶失望的表情,姬軒全看在眼里,卻也沒有解釋什么。
畢竟從前姬軒給人的印象那是無敵。
尤其是面對鬼物,哪里失手過。
倒是雪兒一直跟在邊上,不停地用言語‘安慰’他,讓他有點想開開葷。
……
等回到了監天司。
姬軒將主簿辦公的地方大門一關。
在門縫上貼上一道符。
就聽少女嬉笑的聲音傳來。
“公子堂堂鬼師,應該不會連鬼物都制服不了吧?
那東西雖然兇得很,不過還遠沒有達到‘觀山’的境界。
所以公子……
是故意的?”
“下來。”
姬軒回身,便看見少女已經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晃著那雙套著白絲的腿,將裙擺略微抬起……
姬軒輕咳一聲,皺了皺眉。
“現在還有差事。
你若是實在沒地方去,我倒是可以把你再關起來。”
“所以公子并沒有否定?
不過居然讓那些尋常人陷入危險……想必公子也有所算計,甚至不惜讓他們。
我還真以為公子嫉惡如仇呢。”
嘭——
玉劍被姬軒按在了書案上。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少女,淡淡地說道。
“我若是當時滅了它的魂,它可能會臨死反撲,將那六個捕頭撞祟,散了那些人的魂。
當時整個房間都化作了鬼域。
一切都會如它所愿,我不敢賭。”
“……那就當公子這般想吧。
不過他們就算現在活了下來,基本上也廢了吧?
嘻嘻~☆
只不過是半天不到的時間,陽氣就已經散得差不多了。
這可比春樓里的那些姐姐們厲害多了呀。”
“哦……她們有多厲害?”
“我可比她們厲害,公子想不想試試~☆”
姬軒不再言語。
抽出了縛妖索。
……
鬼嬰雖然兇厲。
但姬軒抬手間便可除之。
問題是鬼嬰出現的時機、源頭,他尚且一無所知。
回光珠照映下一道深邃的影子。
化作一個年輕人的半身。
這個年輕人看上去也不過是二十來歲,但額頭鬢角卻已經有了一縷極為鮮明的白發。
所謂少年白頭,吃喝不愁。
這年輕人的確是吃喝不愁,畢竟他是燕寧人,曾經的高官之后。
“……無忌兄,事情便是這樣。
不知你可有什么頭緒?”
“不是,你等等……我有些沒緩過來。
我說姬殿下。
當初發生那種事情之后。
你一聲不吭地從燕寧消失了之后我們都以為你被帝君秘密咔嚓了,沒想到你居然在外邊玩得這么厲害?
真是士別三日……你們有三日嗎?”
姬軒回過頭。
看向身后被他五花大綁在椅子上的雪兒。
木然地搖了搖頭。
“你認識她嗎?”
“不認識,這是從哪里拐來的小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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