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魂的飛頭蠻。
比起鬼王。
它更像是一種鎮物,鎮壓在這里,成為平衡此地陰氣的契子。
但現在鎮物被毀。
陰氣開始暴動起來。
公孫無忌直到現在都不能理解,為什么會有人對于生死看得如此平淡。
據傳言這位身份尊貴的殿下在很小的時候就被修士帶走,進山修行。
雖說當初第一次將殿下請下山的是他。
那幾年與這位殿下相處時間最長的也是他。
但公孫無忌還是不清楚這位殿下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也不知道姬軒到底要做什么。
雖然姬軒看上去和尋常人無異。
哪怕他現在正拉著自己朝著稻草坑的外圍狂奔。
那種不顧一切的模樣令人不禁動容。
就算是這樣。
公孫無忌的心里還是會下意識地產生疑問。
「這真的是他現在心里想要做的事情嗎?」
當年他曾經問過公孫無忌。
在公孫無忌的眼中,他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存在。
公孫無忌直到現在還記得,在自以為兩人關系已經好到親密無間的時候,說出來那個答案之后。
他是沒有一點猶豫地離開了的。
經過整整三日。
當姬軒再次出現在公孫無忌面前的時候。
仍舊是與過去那般無二。
那個問題、那件事情就好像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詔曰,天地四方,萬物歸藏,以靈神,介通幽冥。”
平靜的口訣落下。
身后仿若是出現了一道天地間存在的豁口。
要將周圍的一切都吞入其中。
那據說是鬼師一脈專屬的法術,他并不知道這位殿下修習的‘鬼師傳承’究竟是什么。
也無法理解‘鬼師’真正存在的意義。
那兩個字甚至不曾出現在任何靈王朝的典籍中。
僅僅存在于姬軒口述的話語里。
只知道那是某種對鬼祟有著如同是天敵一般克制的傳承。
“咳咳……唔。”
疾馳的身軀隨著身后一股罡風擊打在身上。
讓姬軒的身形為之一頓。
便是這失神的當間。
他直接將公孫無忌向前強行推出去數十丈。
公孫無忌甚至都來不及回頭看。
就聽見姬軒的喊叫聲。
“往前跑,不要回頭!”
“殿下——!”
人都是自私的。
哪怕是最能征善戰的將軍,也會暴露出人性的弱點。
魯襄王姬斯塵當年也是為靈王朝死而后已的悍將。
有傳言。
只要他的刀還橫在天海關上。
就不會讓青山一只蒼蠅上了靈王朝的飯桌。
這自然是夸大的。
那位姬斯塵最后也敗給了自己的人性。
但若是說有誰真的會拋棄自己的弱點。
完全地為他人做事的話。
那大抵也只有姬軒殿下了——哪怕這不是出自他的本心。
“殿下您可別死了啊!
本少爺待會兒會回來看看的。
如果可能的話會給您收尸的啊!”
這句話是出自公孫無忌本心。
公孫無忌自己也明白,此刻就算是留下來也只是多一個人喪命。
他不想死在這里。
所以只能盡可能地逃離此間,哪怕有人會為其付出生命。
更甚的罡風。
直接拍打在公孫無忌的身上。
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離開了多遠的距離。
只記得前方的霧氣正迅速變得單薄,視界前可視距離開始變得寬廣。
他用盡了最后一點力氣,向前猛地扎了過去。
從地上起身的剎那。
他回頭瞥見了原本一片迷霧的稻草坑。
看見了‘那個東西’。
“不、不是吧?
難道本少爺真的要去給他收尸?
這玩意……再怎么說也不可能打得過吧!”
……
聽見了祈禱的聲音。
這些是混雜在淤積的陰氣中,那些已死之人不曾消散的念。
在鬼王的鬼域中,時常都能見到這些東西。
只不過王家家主所化的鬼王還沒能夠徹底掌控鬼域。
那些已死之人的念頭未能徹底被煉化。
不像這里。
積壓的冤魂之念想早已徹底融入了此地陰氣里。
趁著陰氣未曾完全迸發出來。
他將公孫無忌推了出去。
而將自己留在了這里。
僅僅是剎那之間,他整個人就被陰氣吞噬。
然后,他的身形就被風強行推搡、挪移。
朝著中心那座廟宇的方向逐步前進。
「狗帝君,你憑什么坐在那個位置上尸餐素位!」
「可悲、可嘆!這怎么可能就是我們一族的命運,為什么我們要世世代代守護你這種人!」
聽見了過去某個人的哭訴。
雖然不知道是何人,但言語中滿是悲憤與凄涼。
仿佛是抱著對天地的憤恨在此了結一生。
而后。
前方出現了一個跪在地上的身影。
是一個已經尸變的活死人。
縱然化作僵尸。
它仍舊跪在地上,虔誠地兩手向前。
仰起的頭顱以一種活人難以企及的角度直愣愣地抬著,那雙早已空洞虛無的眼眶里,淌出黑色的水。
「王爺、我的王爺……」
「您說過此舉定是大義,您說過的……天理站在我們這一邊。
天下的百姓也站在我們這里。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難道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錯的嗎?」
一樣的姿勢。
一樣的悲涼吶喊。
這一回。
前方卻多出來兩具新的活死人。
此處陰氣足夠它們發生蛻變。
但這些化作僵尸的活死人卻還是維持著那種詭異的虔誠姿勢。
僵尸應該會對血食有著本能的渴望。
姬軒在古籍中有所了解。
這種有形體的鬼祟最是難對付。
也不是因為它們有多厲害,只是要花費更多的力氣。
「靈帝不公。
天盲地聾。
我等無妄。
何遭此劫。
愿得殘身披金甲……
王定歸來攪風云……」
「何遭此劫……」
看見了越來越多的活死人。
這些活死人的裝束都維持著五十年前的模樣。
有的眼眶、嘴里還塞著泥。
有的胳膊、腳腕都腐化了。
仍舊掙扎著跪在地上。
從原本的哀怨吶喊。
漸漸地變成了整齊的祈禱聲。
單是目之所及,男女老幼超過百人有余。
很難想象在這里居然埋藏著那么多的鬼祟。
畢竟整個豐和縣一共也才多少人,有名有姓的壓根也不會丟在這種地方。
「所以答案只有一個。」姬軒并沒有覺得這個答案有多荒誕,這是在見到那座廟宇的時候,心里就已經隱約猜測到的,「文書記載,魯襄王姬斯塵全族三百余人,盡滅。但卻并沒有指出這些人死在了哪里,甚至連魯襄王死在何處都沒有任何文字記載。」
「若說是皇族之恥、反賊之魁首,不得讓人祭拜從而模糊了他們埋葬的地方,這或許說得過去。
但現在看來,似乎并非如此。
帝君那個老家伙肯定是知道這里究竟有什么的。
但為什么……
他的心真的有那么大嗎?」
雖然這個問題本身就很成問題。
畢竟帝君是連自己枕邊人都能用來算計的狠人。
但姬軒也并不是不可理解。
無情方是帝王家。
他很明白一個身居高位的人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這些都是他在書里真實學到的。
但這檔子事情被姬軒發現了。
這就讓他有些遲疑。
這位身居朝堂的帝君,居然連這種隱患都要留著,他真的配坐在那個位置上嗎?
「呵……
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我只是鬼師。
其他的反正和我沒什么關系。
解決了這件事情之后,我就該回山里繼續修行了。
到時候不管燕寧發生什么事情,都無所謂了吧。」
……
祈禱的聲音入耳。
聽久了甚至讓人心生煩悶。
那抑揚頓挫的聲音就仿佛是要將人的腦子都徹底地清洗一遍,印成聲音主人想要的樣子。
事情的進展與姬軒想象中的似乎有點出入。
無主的陰氣本應該隨著時間的流逝散去。
就算再如何狂躁。
在失去了‘根’之后,也遲早都會歸于平靜。
而他最多也只是隨著陰氣化作的‘浪’隨波逐流一段時間。
反正鬼師又死不了。
所以受再大的傷也無所謂。
但此刻他終于是察覺到這些陰氣并沒有消散的跡象,反倒是有序地朝著谷子墳的中心匯聚。
那邊還有什么東西不成?
正當姬軒心生困惑的當間。
他也總算是被推搡著,來到了谷子墳的中心。
那座廟宇已經被陰風吹得支離破碎。
只剩下那方懸臺仍舊以某種特殊的力量懸在半空。
四方懸臺邊上漂浮著四把兩人多長的劍。
劍身上還纏繞著漆黑的火焰。
與方才離開的時候有所不同的是,現在四把長劍正被某道如同山岳一般高聳的身軀緊緊地握在掌心里。
那是一個中年人的模樣。
穿著虛幻的蟒袍。
頭戴鎏金紫陽冠。
下半身還在凝聚當中。
單是見到它的第一眼。
姬軒的腦海中就仿佛是被一擊重錘給砸中了。
他隱約記得師尊曾經與他說過。
「積年的信仰,有時會誕生名為‘神’的虛幻之靈。
譬如血脈子嗣在墳前的悲痛緬懷。
有時候引來的并非是死者的魂魄。
而僅僅是那個人在世間烙印下的幻影。
這本是虛幻之物。
但也有可能化作鬼物,而這種鬼物沒有對祈禱之人任何的感情,僅僅是作為幻化出其形體的根源,去完成祈禱之人的愿望。
祂們本身并不是惡。
但祂們會成為阻塞天地的塵垢。
說了這么多只是想讓你知道一件事情,若是某天真的遇上了祂們……」
姬軒橫起手中玉劍。
雙眸微瞇。
興許是緊張、或是興奮地,雙唇在微微顫抖。
“區區殘余之靈……
干就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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