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活下去。」
「第一次產生這個念頭,是因為那件事。
不。
或許是很多的事情。
我想要活下去。
想成為一個真正的生靈。
想知曉活著的感覺,而不是一味地去模仿。
想知道相遇的歡樂,想知道離別的痛苦。
想知道獲得的喜悅,想知道失去的哀愁。」
「我感到很慶幸,因為自己成為了鬼師。
正是因為如此,才讓我明白了生靈存在的意義,才明白了死亡的意義。
因為生靈的死是命中注定。
因為死亡就意味著一切的終結。
所以活著的時候才會如此璀璨、耀眼、令人羨慕。」
「是啊。
若是有一天。
我也可以真正地活著,像一介生靈那樣體驗生存的喜悅。
那該是一件多么令人愉快的事情。
我衷心地這般期望著。」
……
距離萬都血仙的那件事情已經過去了三個多月的時間。
但燕寧卻還沒有從那場災禍中回過神來。
全城上下盡皆沉浸在哀悼中。
影妖蟄伏得很深。
誰也不知道她究竟從什么時候就開始布局,只是在那晚之后,燕寧便沉浸在悲痛之中。
丈夫失去了妻子。
母親失去了孩子。
白發人送走了黑發人。
“唉……”
城下區域的某處,一聲輕嘆。
洞虛老人無奈地搖了搖頭。
振臂一揮,將附近徘徊的亡魂收進了自己的引魂燈里。
這些亡魂會在他回到洞虛山后一起送入輪回。
“仙人之威,動輒生靈涂炭。
就算是這些年來新晉的仙人,也都選擇避世不出。
畢竟他們也心里清楚。
如今的天地……早已不復當年。”
在洞虛老人身后傳來雄渾沉穩的聲音。
卻是姬向陽來到了他近前。
“蟄道友應該明白的。
現在的靈王朝正是風雨飄搖的時候。
發生什么、死多少人都不奇怪。”
他喚洞虛老人一聲蟄道友。
讓洞虛老人不禁笑了一聲。
“生死有命。
我到不是為了這些死去的生靈感慨。
只是這方天地還能經得起多少次折騰?”
“那是大人物的事情。
和本王這種小人物可沒什么關系。
哈哈哈。
反正本王定然壽終正寢,可不會去管死后的事情。”
姬向陽撫須大笑。
那雙眼睛卻是自始至終都看著某個方向。
逍遙王府。
自己的家中還留著一生最牽掛的人。
“那到時候,我會為王爺收魂。”洞虛老人面色不變,淡淡地說道,“王爺身上的傷好些了嗎?”
“……哼。
靈帝多少還是留手了。
若是他全力施為,本王可就不只是境界跌落那么簡單了。
不過如今根基未損。
想要重新回到那個境界,倒也不是什么難事。”
“王爺打算幾時回到那個境界?”
“以后再說吧。”
姬向陽沒有回答。
或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當初頂撞靈帝并沒有讓他有絲毫的悔意,過去沒有,現在更不會有。
雖說代價極大,但也讓他得了個愣頭青的名聲,讓朝堂里邊的人罕有與他作對的。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
姬向陽是一個瘋子。
還是那種不惜命的瘋子。
他們可以毫無顧忌地讓一個瘋子從世界上消失,但他們無法保證瘋子死的時候會不會拉幾個人陪葬。
“這片地界的亡魂已經收拾干凈了。”
洞虛老人將自己的引魂燈收起。
將兩手藏在袖口里。
弓著背,一副日迫西山的模樣。
“司幽大人,我們該去下一處地方了,多虧了燕寧的陣法還算功能齊全,將這里的陰氣都控制在原本的地方,不曾讓那些亡魂出什么岔子。”
“這段時間監天司也有得忙了。”
姬向陽笑著說道。
但這些都與他無關。
作為三位司幽當中最沒有實權的一位,他現在唯一要做的就只有帶著洞虛老人,在城中掃蕩那些殘留下來的后事。
萬都血仙之后。
燕寧死亡人數多達萬計,許多營生到現在還沒恢復正常。
這足以稱得上是毀滅了大半個燕寧的大事件。
根據事后監天司的調查。
那影妖先是吞噬了一個賣鏡子的掌柜,然后利用那掌柜的身份,將可以供自己自由穿越的鏡子分發給千家萬戶。
影妖深諳過去生靈的品味,所以過去流行之物到了現在,仍舊是風靡一時,不多時,燕寧上下就都是影妖的手足。
按常理,那影妖是絕對不可能滅亡的。
因為有太多面鏡子。
而每一面鏡子對祂來說,都是一道逃出生天的口子。
可當監天司查收那些鏡子的時候,卻發現所有的鏡子都已經破碎。
再也無法成為影妖穿梭的工具。
監天司目前無法確定這件事情是何人所為,但既然是對于燕寧來說是一件大好事,也就暫時沒有去深究。
……
燕寧某處。
一點寒芒穿過了布衣小伙子的咽喉。
他艱難地轉過身。
卻是在眼前視線陷入黑暗之前,都沒能見到是何人對他動手。
而就在對方倒在血泊當中后不多時,一個素衣儒生打扮的年輕人從黑暗中走來。
“第二十五個。”
他低頭看了一眼尸體。
熟稔地兩手掐訣,那尸體便燃起一簇火焰,頃刻間,原本尸體所在的地方只剩下了一坯黃土。
“誅殺天冥府殘黨的事情,交給監天司就夠了。
許師弟廢那個心神作甚?
夫子說過,許師弟天資聰慧,他日定能成為一代大儒,何必屈尊做這種事情?
要是想賺取名聲的話,做一些大事可比現在這樣容易得多。”
在他身后傳來一道英氣的女聲。
許七安回首。
便看見一個與他穿著相似儒袍的年輕女子。
這年輕女子乃是與他師出同門。
一個月前,他通過了儒門的六藝之試,六塊石碑上盡皆留下了他的名字。
從此。
許七安之名天下皆知。
所有人都知道在燕寧出了一個年輕的儒門天才、日后的夫子、大儒。
所有人都知道,許七安是被許家趕了出去,如今孑然一身。
他們只記得許七安的好,記得許家的忘恩負義。
卻不知道許七安究竟是一個怎么樣的人。
“與朋友交,言而有信。”
“師弟,你怎么總是滿口的大道理?那姬軒不過一小小的逍遙王子嗣,而你是儒門天才,他也有那個資格做你的朋友?”
英氣女子撇了撇嘴。
看向許七安的眼神中帶著幾分不滿。
許七安搖了搖頭,淡淡地說道。
“這句話的意思是,和朋友交往的時候,得言而有信。
我既然答應了他要做什么,那我就會去做什么。
同時。
他也會給我足夠的回報。
若是他辦不到……”
后邊的話他沒說。
不過英氣女子后邊只感覺到一點殺意轉瞬即逝,讓她不由得渾身打了個寒顫。
她承認許七安的確一表人才。
原本也對家族的決定沒有異議。
但隨著接觸,她開始發現許七安本人似乎并沒有自己想象當中的那么美好。
“師弟,朋友之間不應該求回報!”
頓了頓。
她還是將自己的心里話說出來。
她以為能與許七安拉近距離,可話剛說出口,許七安卻用一種看待傻子的神色扭頭看著她。
“師姐,朋友與朋友之間,可不就是靠著交易維持關系的么?”
“怎么可能!朋友之間明明談的是感情!”
“師姐不想與我做交易?”
“不想!”
“那我們就不是朋友。”
許七安走得很快。
根本沒有給英氣女子一點反應的機會。
等到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對方已經走遠了。
她趕緊提著袍子一角,緊跟了上去。
……
姬軒睜開了眼睛。
并沒有感到什么不適。
也沒有任何其他的異常。
身上的少女壓得喘不過氣來,好在他也不是那么需要喘氣。
穿好衣服,推開了房門。
入眼是一成不變的景象。
青石磚還是那么幾塊。
樹上的枝葉還是和過去一樣,掛著不多不少的那幾片。
王府內的靈氣當中,仍然飄蕩著淡淡的陰氣。
直到他離開了自己小院的瞬間,站在門口的護衛才有些驚喜地瞪大了眼睛。
“殿下您醒了?”
“何出此言?”
“自從公孫公子將您帶回來之后,您已經昏迷了三個多月啦!殿下您可是覺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嗎?小人這就去通知王爺,還請殿下先待在房間里,莫要走動。”
守在院落門口的護衛已經小跑著離開了視線。
但姬軒可沒有聽話的意思。
他一步一緩地走在熟悉的小徑上。
若說有什么不同的話。
他的確是覺得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有些不同了。
他能感覺到在自己體內存在一股特殊的力量正在萌芽,那是一種剝離了雜念的純粹愿望。
對于活下去的愿望。
對于‘生’的向往。
坐忘之境。
那不是要去忘記某些東西。
而是將自己的念頭剝離出來,使其通達。
向于心。
向于道。
元神端坐靈臺,久而忘卻世間紛擾。
他已然是到達了這個境界。
但在到達了這個境界之后。
他也明白了自己的師尊說的那句話。
他的體內早已經達到了陰陽平衡的狀態,陰氣與陽氣交織,達成了一種無法被攻破的平衡。
靈境,需要去融合至陰與至陽的靈物。
姬軒體內的靈氣已然無法得到增長,不可去煉化所謂靈物。
這就意味著他永遠也無法突破靈境。
若是想突破這一層桎梏,需要姬軒成為一個真正的生靈。
而如何成為生靈。
對于現在的姬軒來說,只有一個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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