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帝還是和最開始看到的時候一模一樣。
他從未改變過。
姬軒甚至覺得他一年到頭就沒有將自己身上的衣服脫下來過。
“臣參見帝君陛下。”
他向著靈帝行禮。
靈帝的視線落在他身上,有如山岳一般壓下。
整個御書房里的氣氛顯得有些壓抑。
他沒有說話。
他在等著靈帝的回答。
畢竟從天宮第一卦那里走出來的瞬間,他就經歷了那種事情,這讓他無論如何都高興不起來。
“你很不高興?”
靈帝垂下眼瞼。
一只手撐著下巴,懶散地問了一句。
姬軒搖了搖頭,淡淡地說道。
“能為帝君分憂是臣的榮幸,臣沒什么好不高興的。”
“是啊,分憂,分憂……呵呵。
過去你可不會說這些話。
果然你變得越來越像是一個活人了啊,姬軒。
朕果然沒看錯你。
只不過剛才發生的事情,可不是朕授意的。
若是你覺得朕于你有所虧欠,想讓朕給你賠個不是的話,可以在心里想象一下那個畫面,朕允許了。
不知道你在那里有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呢?”
姬軒默然。
讓自己想象一下靈帝道歉的樣子?
那種事情就算想了又有什么用。
對于這位靈帝的無恥程度,他早就已經見怪不怪。
至于自始至終埋藏在心中的困惑。
他已經從天宮第一卦那邊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一切答案。
正是因為如此。
他才會出現在這里。
“所以一切都在您的算計之內,是嗎?
我的出生。
我母親的死。
而我會成長到現在,全都在您的算計之內?”
他盯著對方的眼睛,企圖從對方身上看出來什么。
只是莫說是表情,就連靈帝身上的氣息他都無法分辨出陰陽。
靈帝渾身上下都裹著一層迷霧,讓姬軒沒有任何辦法去試探。
隔了半晌之后,就聽見他淡淡地說道。
“天道無常,朕沒有辦法算到一切。”
“但是天道只是陣法。”
“天道非朕可以完全掌控。
那是天下蒼生的天道。
絕不是朕一個人的存在。
若是朕真的可以掌控天道,靈王朝境內就徹底不存在任何災禍了。”
靈帝真的無法完全掌控它嗎?
對此姬軒是帶著疑惑的。
畢竟從第一卦中得到的結果并非是這樣的。
“陛下,臣只是想要一個答案而已。”
“朕告訴你的,便是答案。”靈帝的話說出來的瞬間,一股靈壓便落在姬軒身上,讓他思考的速度都不由得減緩了些許,“朕知道你會降生,知道因為你的出現,逍遙王妃會身死,但是在那之后的事情,朕一概不知。”
“陛下不知道臣會拜入洞虛山?”
“洞虛山超然物外。
想必你也是聽那些個老鬼說過的。
就算是靈王朝毀滅了,洞虛山都不會毀滅。”
這倒是實話。
姬軒早在拜入洞虛山的時候就被告知了一些事情。
就算整個靈王朝覆滅。
就算天地都為之傾覆。
洞虛山都不可能毀滅。
那是一處禁地,雖然依附于這片天地,卻也超然于這片天地之外。
類似于一片可以自由進入的‘洞天’。
他的修為越高,就越是能夠理解洞虛山究竟是一種什么狀態存在于天地之間。
“朕可以告訴你朕想要什么。
而你,姬軒。
你已經完美地完成了朕賦予你的使命。
擁有生靈的意識、生靈的情感,并且渴望成為生靈。
只要做到這些就足夠了。
至于今后的事情,朕不會再去干涉。”
姬軒深深地看著帝君。
靈帝,姬勿諏。
這個名字就像是一座令人只能仰止卻永遠都無法跨越過去的高山。
“臣還不算是生靈,而且臣也不認為自己已經擁有了那些東西。”
“嘖嘖,不必如此說,你這小子就是謙虛。”
靈帝搖了搖頭。
姬軒又道。
“那么臣若是辭去撫劍官之職呢?”
姬軒聳了聳肩。
他仍在試圖從靈帝的身上看出一些什么。
可是他失敗了。
靈帝仍舊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在對方的臉上仍舊只有淡淡的笑容,不論姬軒說出什么都無濟于事。
“朕不會攔你。”
“臣或許會離開燕寧?”
“年輕人的確需要去外面走動走動,見見世面也好。
朕在繼位之前,也曾踏遍山河。
有時候朕也會這么想,若是等退位了,做一方散修也是不錯。”
“陛下眾望所歸,您可不能就這樣離開。”
“哈哈哈!”
靈帝大笑三聲。
他對姬軒的回答很是滿意。
顯然,剛才所說的也不過是玩笑話。
“但是臣真的會離開。”
“那就走吧,都走了吧。
唉。
人來人往,離合聚散,不過都是緣分。
緣分到了就能相見,緣分沒有了,那自然也就散了。”
“帝君您又在開玩笑了。”
“你看看,朕說什么來著。
你這模樣還不算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嗎?
“陛下認為什么才算是生靈?”
“懂人情,通人性,知人禮,明人心。”
“臣還有最后一個問題。”
直到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靈帝才稍稍坐正了一些。
他的臉上笑容也漸漸地收斂起來。
姬軒看著山岳一般的人,躬身一拜。
“還請陛下為臣解惑,天宮……是什么地方?”
“你為什么要問這個問題?”
“請陛下不要用問題回答問題。”
“哈哈哈,那朕回答你的問題之后,你也得回答朕的問題。”靈帝從書案前站起身子,背過身去,“天宮,那是一個在靈王朝之外的地方,在那里存在數不盡的仙人,擁有無盡的仙緣、財富、機遇。有傳說那個地方乃是古天庭的一部分。”
古天庭?
姬軒聽說過天庭的傳說。
相傳那是統御仙人的某個存在,可是古天庭卻湮滅在歲月之中。
他曾經見過古天庭的一位正神分神。
哪怕是如此殘缺的分神,只擁有神明一部分的威能的存在,也擁有輕易毀天滅地的力量。
“古天庭真的存在嗎?”
“姬軒,你還沒回答朕的問題呢。
剛才你與朕說過的那番話,現在朕還給你。”
姬軒默然。
隨即輕咳一聲,將自己在天宮第一卦內得知的一些消息挑了點說了出來。
靈帝聽完緩緩轉身,此刻對方的臉色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陰沉。
“姬軒,朕若是說……那天宮第一卦所說的也不一定是真的,你會如何?”
“臣會去試試。”
“……古天庭是存在的。
朕可以告訴你。
不僅僅是在靈王朝,哪怕是在靈王朝之外,都存在古天庭的痕跡。
上古時期,那座天庭毀于一場不知名的災厄,從此天人之路斷絕,哪怕在俗世成了仙,也無法飛升前往仙界。”
“不是說只要非得夠高,就能——”
“仙界就在頭頂,可曾有人真的飛上去了?
幽冥就在腳下,可曾有人真的挖到了?
對于修為高一些的修士來說,那些傳言都是真的,可就算知道又能如何?
知道了,也去不了。
這就是現實。”
……
待姬軒離開御書房后,靈帝便將目光移到了某個角落。
一個黑衣女修從角落里走了出來。
在此之前,竟然沒有一點聲息,她也從未被任何人感應到。
“請陛下恕罪。”
黑衣女修剛剛顯化出身形,便在靈帝面前跪了下來。
她低著頭,雙眼不敢抬起看向前面。
靈帝將桌上的一枚白色玉劍撿了起來,在手里把玩了一會兒。
“你做得很好,朕沒有任何懲罰你的意思。”
“可是陛下,我——”
“他是什么反應?”
“他教訓了我一頓,我按照陛下您的吩咐,并沒有還手。
然后他開口出狂言,將您給罵了一遍。
所以我就——”
黑衣女修如實講道。
天宮第一卦的存在對于她來說不是什么秘密。
作為靈帝心腹,她完全按照靈帝的命令去執行,可是唯獨這一次,她最終還是違反了靈帝的命令。
進入天宮第一卦所在的空間之后體內靈氣就會不由自主地減少。
若是長時間待在那個空間里邊,整個人都會被吸成人干。
所以當姬軒從里邊出來的時候,必定會處于一種極為虛弱的狀態。
黑衣女修曾在姬軒出來的時候,問了他那么一句話。
「現在的你究竟是誰?」
這是靈帝托她問詢的。
雖然她不知道問這句話的含義,但在說出來那句話之后,面前的姬軒看上去就非常氣憤,不由分說地對她動手了。
雖然那些攻擊并沒有什么攻擊性。
但她還是按照靈帝的吩咐沒有還手,只是被動地防御。
直到姬軒開始大肆地辱罵靈帝為止。
“的確應該給他一點苦頭吃,朕覺得你做得很對。
好了,下去吧。
接下來一段時間你可以休息,或者……繼續提升自己的修為。”
“定不負陛下所托。”
黑衣女修直接在原地一個閃身,消失了。
在那之后。
靈帝便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他稍稍仰起頭,看著正前方的一片虛空,但那雙目光卻不知看向何處。
那張嚴肅的臉上,帶著幾分淡然的從容。
“這世上最難測的就是人心啊。
可這世上最容易擺弄的,也是人心。
朕已經先行了一步。
接下來——你們又該怎么拆招呢?
呵。”
那雙黑色的眼眸中,仿佛燃燒著金色的火焰。
他的手指在桌案上小心地敲打著。
發出一陣規律的節奏。
“天外的異族罷了,就憑你們也敢染指朕的江山。
就憑你們。
也敢代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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