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鶴山地界念出這段詩句的,除了嚴飛龍,還能是誰?
身為鶴山宗大弟子,大年初一本該在宗門之內帶著師弟師妹共賀新春,但是觀其行狀,卻是在徒步向東,漸漸離了鶴山地界。
——
東平郡,水月城。
張燈結彩的余府,卻沒有多少新年氣息。余府上方似乎彌漫著一層黑云,壓得余家之人難以喘息。
本該是喜迎新春的大好節日,卻有幾個奇怪的家伙,出現在了余府大廳之中。
為首者寬面獨眼,魁梧的身材有著異常兇悍的氣勢,讓主位上的余化,以及兩位長老如坐針氈。
“李宗主親臨,倒是讓我這小小的余家蓬蓽生輝。”余化凝著眉,嘴上卻客氣發笑,“鄙府正要開始大年初一的晚宴,不如就請各位移步餐廳?都是江湖朋友,咱們邊吃邊聊!”
來者名為李虎,是郡北龍虎宗的副宗主,其人武境高強,在江湖上素有“獨眼猛虎”的諢號。
“吃過了,不麻煩。”李虎舌剔齒縫,一臉玩味的瞧著余家諸人,“本座此來,是想跟余家主商量個事。”
余化知道來者不善,卻只能賠笑:“不知是何等要事,能夠煩動李宗主大駕?”
“也沒什么……”李虎兩手按在椅子上,微微偏頭,斜眼打量著余化,“聽說你們余家空占河間集兩排坊市,過去一年卻未曾經營,可有此事?”
余化心明眼亮,頓時猜出其來意。
他解釋道:“河間集的魚市攤位,皆是我余家向官府租賃——”
說著,他還取出了租賃文書,上面的清瀾劍標圖章清晰可見:“李宗主,請看。”
李虎略掃一眼,自然知道租賃文書是真的,他輕哼一聲:“即便如此,河間集魚市因你余家之故,平白空了半數坊市,形同衰敗——你余家難辭其咎。”
余化是有苦說不出,自從退婚事件以來,家族的生意便每況愈下。明明占有河間集半數魚市,卻是有魚賣不出。
郡城來的商戶,都知道余家得罪了清瀾宗,誰還敢和他們做生意?
故此,余家只好將河間集的魚市擱置,先穩住水月城內的營生,再作打算。
饒是如此,水月城內的其他勢力,竟也開始涉足水產。過去數月,為了爭搶某些資源,水月城內已經發生了多起沖突。
再加上清瀾宗明著挾持余霜為人質,給了諸多勢力莫大的依仗,讓余家前后難顧,步步收縮。
就算傳出余斗、嚴雀定下婚期的消息,也未能止住余家的頹勢,甚至連著鶴山宗,也在江湖上岌岌可危。
跨過花江,登門挑戰的江湖高手不計其數。
據說鶴山宗主嚴澤,也在某次“切磋”之中,被打得當場吐血。虧是其劍道超卓,堪堪險勝,總算維護了宗門名譽。
——
“龍虎宗憂心民生,令人敬佩不已。”余化探明對方的來意,索性先把好話說了,“在下一定積極整頓,盡快恢復河間集的魚市經營!”
你個江湖幫派,管起了魚市民生,真是行俠仗義?余化也是個老江湖了,豈會看不清背后的門道?
那好,你想當大俠,我就給你個大俠帽子!
明知道你要欺負我,但我偏偏裝傻充愣,我贊同你,支持你!
哎嘿,看你怎么說!
果不其然,余化的態度,反倒讓氣勢洶洶的李虎等人,好似一拳打到了空處。
李虎暗自咬牙,他和余化算是同時期的人物,早年的一些江湖傳說,亦是有所耳聞。此人多智近妖,切不可被他帶進溝里!
“恢復魚市經營?”李虎冷冷一笑,“郡城魚商對你們避而遠之,余家的魚再好,運到河間集也只能爛掉,或者底價甩賣!”
余化聽聞,故作苦澀的嘆了口氣,旋即感激的看向對方:“李宗主能夠體諒余家的難處,在下十分感動。請李宗主放心,在下一定竭盡所能,讓河間集魚市恢復繁榮!到時候,一定再請李宗主喝一杯,感謝李宗主的提點之恩!”
“……”李虎臉頰抽搐,一時竟啞口無言。
咱是來找茬的,你看不出來嗎?
你們對待上門砸場子的江湖人士,還這么禮貌嗎?是我“獨眼猛虎”的名號不夠響亮,不夠威猛?
咔咔……
“媽的!”李虎終于忍耐不住,稍稍用力的手掌,將身側的桌面按得連番作響,幾欲碎裂。
他獨眼一橫,怒哼道:“姓余的,你別給我下套!河間集魚市,你們做不了,自然有其他人做。我剛才沒看錯的話,你的租賃合約為期三年,恰到本月方止——正月過后,你們余家最好放棄續約,退出河間集!”
對于這般無禮的要求,余化等人早有預料。
大長老、二長老面色鐵青,想要爭執,卻是苦于武境低微,敢怒不敢言。面前的“獨眼猛虎”,可是一名戰靈級別的強者!
就算余家所有高手一起上,對方也能憑著戰魂甲的強悍防御全身而退。
甚至,還能給余家造成不小的傷損。
余化臉上不見怒意,緩緩道:“河間集魚市之爭,三城的水產家族自有約定。在元宵節當日,各憑族內小輩比斗的名次,決定魚市攤位的份額歸屬。”
身側的大長老憋了一肚子火,總算找著機會道:“過去四十年皆是如此,這不僅是三城家族的默契,亦是當年一名清瀾宗前輩定下的規矩!”
傻子都能猜到,是誰在背后給余家使絆子,那我就用清瀾宗的規矩辦事,你奈我何?
李虎聞言,眼里透出幾分狡猾,笑聲道:“河間集魚市,是三城之地漁業貿易的樞紐,怎能由小輩之間的勝負決定歸屬?”
說著,他右手打個響指,從虛戒中取出一紙文書,靈元御力,直送到余化跟前。
余化眼疾手快,一下借助文書,低眉掃視,頓時感到不妙:“三城之地八大家族聯名,更改河間集魚市份額的競逐規則……”
“各家派出本族之中實力最強的兩人,代表家族參加‘元宵魚市之戰’。”
“根據雙人戰的排名,決定坊市的分配占比……”
余化的眼角微瞇,卻未曾表露出太多怒意,輕一揮手,將八族聯名的文書送回李虎手中。
笑聲道:“如此,倒也公平?”
左右兩位長老一聽,頓時有些急眼。虧是余化跟二老連使眼色,才讓他們壓下當場翻臉的沖動。
“那是當然!”李虎達成目的,洪亮的笑聲震得人耳膜發顫,“有我龍虎宗在,這東平郡界,絕不會有任何不公!”
聽到這番話,余化連著兩位本族長老,都難免臉色一沉。
李虎就等著看他們這副表情,臉上愈發得意:“你們棄權也好,參加也好,結果都已注定,希望余家主——好自為之!”
眼看余家已經認可文書,于是不再停留,龍虎宗幾人冷哼起身,揚長而去。
——
當夜,水月城萬家燈火,不知幾家歡樂,幾家犯愁。
余家晚宴稍顯沉悶,雖有一些內外親友、嫡庶家眷,但是大家興致都不高。甚至在酒過三巡之后,還有些窸窣議論,故意傳到了余化耳中:
“要不,還是讓少族長退婚吧。”
“再這樣下去,咱們余家將就徹底完啦!”
“論做水產,咱們是水月城第一,但是其他家族參與進來,那元宵魚市之戰,我們怕是難以擠進前五。”
“真的要比家族武力,我們在水月城都不敢說前三啊……”
“與其占那丁點坊市,遭人嗤笑。不如明哲保身,放了吧!”
“為了一個女人,賠上整個家族,值得嗎?”
……
余化向來脾氣頗好,有著儒雅之風,飲過幾杯聽得自家人如此議論,難免臉色發黑,手里的瓷杯發出令人心悸的聲響,處在崩碎的邊緣。
正當他想開口訓話時,忽有門童飛也似的跑進來:“家主,家主!禍事了!”
啪!
“慌什么!”余化是徹底怒了,瓷杯被拍在桌面,碎成一攤齏粉。
余家之主的眼里透出幾分赤紅,努力壓制著音量:“這次來的又是誰?風行宗,還是云麓宗?”
門童驚顫未定,甚至半帶哭腔:“有兩個家伙,一個長著紅黑色翅膀,一個長著藍紫色翅膀,落在咱們家門口了啊!”
“什么……”余家餐廳里,傳來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甚有膽小怕事者,已經站了起來——開玩笑,張翅膀的家伙?
清瀾宗的戰豪嗎?
真不讓人過年?
我……我跑還不行嗎!
餐廳里陷入混亂,跑進來的門童已經方寸大亂,催促道:“我看到兩人落下來,便拼命跑進來通報,家主……要不,咱們跑吧!”
余家已經不是第一次遭到死亡威脅,一年多來,上門撒野的江湖人士不計其數。雖然沒有鬧出太大的亂子,但是長此以往,余家遲早被折騰的支離破碎。
而這一次……
“紅黑色的戰魂翼?”余化站起的身形有些搖晃,這個中年漢子,在過去的一年半里承受了太多。
他死咬著牙關,稍顯執拗的走出餐廳——卻不是逃跑,而是向著自家大門走去。
“家主,家主!”門童急得眼淚都掉下來了。
大長老見狀,亦是沖二長老咬牙喝聲:“老二,你帶所有族人退到后園,我與家主但有不測,立即分散逃命!”
語罷,大長老不管餐廳里的族人是呆若木雞,還是及時撤離,施展開身法,追到了余化身側。
二人對視一眼,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愿——今天若是家族末日,總要有人頂在前面!多堅持一息,就多一個族人能夠逃走!
只不過,余化視線錯開時,看到餐廳門口的夫人,眼底流露出不舍,以及愧疚。
“快走!”他強忍著心頭背痛,壓著聲音,朝餐廳里跑出來的族人發出低吼,“走啊!”
就在這時,余府的大門開啟,門外燈火下,果真有兩個人影。
“……”
余化呼吸一滯,扭身向前之時,砰砰砰的爆出三朵戰魂,悍然向外沖去。令人驚奇的是,在余家眾人的注視下,余化爆出三朵戰魂之后,第四朵戰魂飄然而出!
一魂覆甲,三魂合鋒!
自家的族長,竟不知何時四階覺醒,成為了一名戰靈強者!
相較之下,大長老爆出的三朵戰魂遜色不少。不過憑著四星戰驍的武境,在這水月城中,也是罕逢敵手。
戲謔的是,臆像之中的滅族之戰并未出現。走進余府前院的,也并非什么清瀾戰豪。
一個熟悉的聲音,喜悅中帶著幾分疑惑,從大門處傳來:“爹,您這是跟大長老在切磋呢?已經吃過晚飯了?”
“我說哥,半路非要追著我打。這下好了吧,沒趕上飯點!”
另一人哼笑道:“你在前面不飛直線,反倒賴起我來?”
之前那人“嘖”了一聲:“啊呀,你的雷翼那么強,愣飛直線不是給你送菜?”
堪堪抵達余府的哥倆,正是余斗、顧清風!
——
兩人絆嘴期間,原來氣氛古怪的余家前院,悄不愣的恢復了正常——原本打算溜走的族人,又乖乖坐了回去。
驚出一身冷汗的余化以及大長老,各自揮散了戰魂,不約而同的犯了咳嗽。
咳咳……
嗯咳咳?
那個咳……
嗯嗯。
唯有余夫人欣喜萬分的迎上前來,眼眸中早已盈滿淚水,癡聲喚道:“豆豆,豆豆?”
“娘!”
余斗兩眼發亮,抱拳深躬,“孩兒給父親、母親、大長老,還有諸位族親拜年了!”
“你這孩子……”余夫人連忙扶正兒子的身形,關切的上下打量,見得兒子全無傷損,才總算松了口氣。
她僅僅抓住兒子的手,就往餐廳走去,一邊還招呼道:“顧公子,剛剛聽你和豆豆說話,是還沒吃飯吧?正好正好,咱們剛剛開始呢!”
又看向余斗,眨了眨眼道:“你爹和大長老,說是中午吃得太飽了,不切磋幾招呀,晚飯有些吃不下。”
余斗回頭,余化、大長老二人卻是舉目看向天邊,似乎黑暗的夜空藏著什么趣事。
待余夫人招呼余斗、顧清風進了餐廳,兩人剛才打算拼命的家伙,才如釋重負的松了口氣。
再度對視之時,僵硬不知多久的臉上,都浮現出溫情的微笑。
看樣子,時來運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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