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十丈紅塵長生仙 > 第八十九章 鳥妖
  墨色度云天,清風醉晚林。

  “道士,巧娘又不見啦。”香奴眨著眼頗為不解。

  那一陣光華之后,巧娘便沒了蹤影,地上只余下那一柄長長的摧嵬。

  “唔——”薛釗應著,面上不顯悲喜,只是悵然拉過藤椅落座。

  陣眼尋到了,他卻不知該如何著手。殺了旁的怪異,翌日清早恢復如常;碰了巧娘,瞬間恢復。

  這陣眼如何解法,薛釗全然沒有頭緒。他心中略略煩亂,便進屋取了南華經來翻閱。

  香奴陪在一旁,過了許久才道:“道士,這書上講了什么?”

  薛釗這兩月只盯著內篇中的逍遙游,反復研讀。聽聞香奴問詢,他便放下書卷說道:“講了心量,唔……也就是格局。”

  “哈?”

  “鯤鵬由北往南,備三月食糧,順風飛九萬里高方能到南海;蟬與鳥不解,它們縱身便能飛起,想如何飛就如何飛,為何非要飛九萬里高?蟬、鳥心量不如鯤鵬,是以只能困頓于地。”

  香奴懵然,道:“這有何用?”

  “修行嘛,若無心量,又哪里會得道?”

  香奴甩甩頭,只覺得道士說的玄之又玄,不太好懂。于她而言,修行不過是吐納天地靈機而已,哪里要這般麻煩?

  那虛無縹緲的心量,還是讓道士去想吧,她不過是剛剛化形的小妖。想的是下一餐飽了口腹之欲,小心行事莫要被那些閑時沒事干的和尚、道士盯上。最最重要的是,萬萬不可吸食香火!

  “道士,要我去瞧瞧巧娘嗎?”

  “你想去便去。”

  “道士不去?”

  “不去。”

  “那你要做什么?”

  薛釗悠然道:“順其自然,無為而為啊。”

  “那我去啦。”

  香奴蹦蹦跳跳而去,薛釗靠坐藤椅之中,繼續翻看南華經。

  逍遙,逍遙,逍便是消,消去拘束;遙便是搖,怡然自在。若得逍遙,須得順其自然。

  可玄甲經上又說:順成人,逆成仙,全在陰陽顛倒顛。

  薛釗思忖半晌,隱隱將二者所說勾連在一處,明明便要摸到關竅,卻一時間抓不住。

  蟬聲息了,香奴面色古怪回返。

  小女娘湊在薛釗身旁道:“巧娘果然忘了方才情形,我去時她正生火做飯。”

  “哦。”

  “我與她打了招呼,她見了我好似見了鬼,說起話來磕磕巴巴,也不知是怎么了。”

  薛釗便笑道:“香奴方才送劍請巧娘自殘,她沒趕你出來已經是脾氣好了。”

  “她不是忘了嗎?”

  “是忘了,不過大抵跟上次一般,換成旁的記憶吧。”

  “古怪。”

  的確古怪。若非如此,薛釗何以會被困在此處不得走脫?

  山中夜涼,香奴鬧騰了一陣便去安睡——她今日白天不曾休憩,也不知就此會不會扭了那黑白顛倒的習性。

  薛釗收拾了散落的衣裙,將化作原形的香奴挪到一旁,方要就寢,外間便傳來犬吠人喊之聲。

  俄爾,就聽柴門外有人喊道:“薛郎中可在?還請薛郎中快快救命!”

  披衣而起,穿了鞋子出得門外,便見幾名鄉人在那齊老帶領下堵在了柴門前。

  “齊老?不知——”

  “噫,可等不得,郎中還是邊走邊說吧。”

  薛釗出得門來,路上方才得知,原來是那劉二的婆姨要生產。

  他古怪道:“生產自當要找穩婆,怎么來尋我?”

  齊老快步走了一陣,上氣不接下氣,一旁的牛倌兒小哥便道:“薛……郎中不知,曲三娘傍晚時便去接生,這都兩個時辰了,曲三娘便說許是難產,她沒了法子,只叫劉家人來尋郎中。”

  薛釗這才瞥見,那悶頭奔走不曾說話的二人,原是劉六、劉七兄弟倆。

  那二人面色訕訕,也不知是哪一個,沖著薛釗抱拳道:“還請郎中不計前嫌,救嫂嫂一命。日后郎中但有差遣,我兄弟二人萬死不辭。”

  真像是人啊!

  薛釗心中古怪,忽而想到,既然這洞天要自己將這些怪異認作人,那便順勢而為,瞧瞧到底會生出何等變化來。

  他便頷首道:“齊老腿腳不便,我看我還是先行一步,畢竟人命關天。”

  “多謝薛郎中!”

  留下牛倌兒照看齊老,薛釗快步疾行,不片刻入得劉家宅院。

  院子里,婦人慘叫聲陣陣,劉二搓著手于房前來回奔走。待瞥見薛釗,劉二當即跪伏在地:“額滴天爺爺,求薛郎中救額婆娘一命!娃額不要咧,不要咧!”

  “莫急,我先去看看。”

  薛釗上前兩步,還不等拍門,那門扉便推開,曲三娘瞥了一眼便喜道:“額就說薛郎中是善人,一準會來!”

  “過譽了,過譽了。”

  薛釗笑著,被曲三娘引到里間。濃重的血腥味撲鼻,床榻上夫人平躺,薄被下肚子隆起老高。發髻散亂,貼在面頰與額頭上。

  一名不知誰家的婦人投了帕子為其擦拭,只是神色間滿是哀傷。

  “刻下情形如何?”薛釗問道。

  那曲三娘掀了被子道:“郎中一看便知,娃兒腳先出來,肯定是難產。繡娘沒了氣力,這一遭怕就是鬼門關咧。”頓了頓,又道:“薛郎中莫要發怔,趕快想想法子!”

  薛釗深吸一口氣……方才那情形實在讓人悚然。原來生孩子竟是如此可怖!

  他按下心神,略略思忖,便指引道:“三娘凈了手,先將孩子塞回去。”

  “塞回去?好。”

  曲三娘照辦,又引得昏厥過去的繡娘呻吟不已。

  薛釗去到床榻側面,探手撫在繡娘高隆的肚皮上,略略感知,便使了小挪移術,將那孩童緩緩調轉,又解了糾纏的臍帶。

  即便緩緩施為,也引得繡娘疼得死去活來。待調轉過了,繡娘已然昏死過去。

  薛釗試著渡過去一絲真炁,那真炁入得繡娘經脈,轉瞬又逸散而出。凡俗之人大抵根骨欠佳,難以吸納、留存真炁。

  薛釗頓時束手無策。若用小挪移術,嬰孩自然能保全,可這大人就不好說了。為今之計,還得尋一法子,讓繡娘醒來使得上力氣才是。

  “嬰孩頭腳調轉,剩下的事全看繡娘……最好尋一方子,讓繡娘使得上力氣。”

  床頭的婦人聞言便輕聲呼喚繡娘,端起預備好的雞湯來喂,繡娘卻昏厥著,人事不知。

  曲三娘急了:“薛郎中,有甚地方子,你盡管說來。若能湊的到,那是繡娘運道;湊不到,便是繡娘命該如此。”

  薛釗略略沉吟,忽而福至心靈道:“有人參最好,切了薄片含在口中,能讓人暫時增力。”

  “人參?”曲三娘不解。

  薛釗便道:“就是地精。”

  “額讓劉二去尋!”曲三娘匆匆出去。

  俄爾,外間一通嘈雜。劉二呼喊道:“額去哪里尋地精?天爺爺誒!”

  有人罵道:“哭喊有何用?快去各家問詢,這等時候可等不得。”

  腳步雜亂,一群人亂哄哄而去。

  薛釗又探手渡過一絲真炁,此番卻是渡給腹中嬰孩。好在解纏頸之厄,那嬰孩一切如常。

  過了一炷香光景,薛釗正要與曲三娘商議是否保住嬰孩,便聽有人呼喊而來:“來咧來咧!尋到地精咧!”

  曲三娘去迎,俄爾便捧著一支人參回返。

  “郎中快瞧瞧,這地精可合用?”

  那人參巴掌長短,薛釗卻辨別不出年份,只得死馬當活馬醫,讓人切了薄片,塞進繡娘口中。

  過了一會,藥力發作,繡娘悠悠轉醒。

  “醒咧!繡娘,快用力,可不敢耽擱了。”

  繡娘嗚咽應著,拼命使了力氣,過得一盞茶光景,曲三娘便喜道:“出來咧,娃娃頭出來咧,繡娘再使勁!”

  “啊——”

  “哇哇~哇哇……”

  房門推開,薛釗邁步入得院中。心中暗自思忖,那嬰孩想來便是此前死的貨郎吧?

  院中先是一靜,跟著那劉二便哆嗦著迎上前,嘴唇顫抖,要問的話到了嘴邊卻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母子平安,大人有些傷身,回頭要好好補補。”

  呼氣聲連成一片,劉二委頓在地,抹著眼淚不停磕頭。

  有鄉人贊道:“薛郎中了不得!”

  “甚地郎中?明明是神醫!”

  “額聽說娃娃腳先出來滴,薛神醫硬生生給娃塞回去,又掉了方向。嘖嘖,額是聽都沒聽過。”

  周遭恭維聲一片,繼而劉六嚷道:“辛苦鄉黨,額們劉家有了后,好事情!下個月擺酒,鄉黨們都來,不醉不歸!”

  劉七更是從廂房里提了一物回來,不容分說塞在薛釗手中。薛釗低頭瞥了眼,心頭古怪,那物什卻是此前抵了房錢的金碗。兜兜轉轉,繞了一圈這金碗竟又回到了自己手中。

  齊老也上前說了些話,薛釗聽得不耐,面上不顯,待其說完才道:“我不過是盡力而為。說到底還是多虧了那地精,若無地精,只怕大人挺不過這一關。對了,那地精是從何處尋的?”

  院中為之一靜,劉六渾不在意道:“說來也巧,巧娘家中剛好藏著一根地精。”

  劉七接口道:“額聽說縣城里頭地精要幾兩銀子咧,回頭額稱幾升米給巧娘,就算那地精是額家買咧。”

  薛釗暗自皺眉,目光掃過眾人,卻見眾人好似習以為常一般。真是咄咄怪哉,巧娘此舉明明是救命之恩,怎地這些人卻渾不在意?

  (備注:參考明代中期,此時人參還沒炒作起來,幾兩銀子能買到很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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